武汉涂鸦团体画了一辆有轨电车,合法的
武汉涂鸦团体 27km 最近搞了点事情。他们带着一帮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涂鸦 writer 大摇大摆地进了武汉有轨电车基地,用两天的时间画满了一辆正常运营的有轨电车。这事还获得了武汉官方的支持,共青团市委挂名指导(这可能是“共青团”三个字第一次出现在我们这个青年媒体平台上),而这架列车将带着涂鸦在武汉 T1 线上跑一整年。
27 km 的创始人 GAN 一开始想得很简单:在街头画了十多年涂鸦了,再怎么画都不 high 了,于是就想搞点刺激的,比如画公交,画城铁,画飞机,画警察局之类的。做起来以后发现,手续虽然麻烦,但那些年轻的领导们似乎对涂鸦的接受度还挺高的?这事好像可行。
于是在他一点点的试探和推动下,GAN 和他的朋友们在 16 年画了武汉公交,21年画了有轨电车,期间还画了武汉的樱花公园和艺术学校,他自己也从一个涂鸦 writer 变成了武汉涂鸦文化的推广者和活动策划人。
在和 GAN 交谈的过程中,“鬼畜” 是他用到最多的一个形容词。“涂鸦这事在上海可以做得很艺术,在北京也可以很潮流,但在武汉就很鬼畜,就是我们只能跟政府合作。” 从16年开始,GAN 所做的城市涂鸦活动大都有政府支持。这次有轨电车活动原定的开幕式上甚至有武汉市领导亲自参与涂鸦的环节,虽然开幕活动最终因为防疫的原因而被取消。
在与政府的合作过程中,GAN 也有自己的坚持,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来参加活动的涂鸦伙伴都能画他们最想画的内容,不被任何人干涉。
这列涂鸦有轨电车发车的那天,是武汉封城一周年的纪念日。
我提前一天到了武汉。即将步入梅雨季的武汉下着毛毛雨,我按照 GAN 发过来的定位打车到了一条远离市区的“无名路”,而那时最早一批到达的 writer 在那儿已经连续画了两个整天,随处可见喷漆和电子烟的雾气交替弥散在空气中。在这个前后漏风的有轨电车基地,微弱的穿堂风只带来了南方冬天特有的湿冷,却带不走这股喷漆留下的刺激性气味,即使戴着口罩这股味道也十分明显。
GAN 在现场一边向我介绍车体上的作品,一边给我讲起了他把涂鸦活动的越做越“鬼畜”的经历,这种“非暴力,很合作”的中国街头文化也开始引起了我的兴趣。
BIE:这次涂鸦活动有创作上的要求和规定吗?
GAN: 没有,大家做的其实还是跟传统涂鸦一样,大家各自表达自己的风格。这列有轨电车一面画的风格比较 new school,另一边就比较 old school。我们只是用了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来让这个涂鸦变得更加地有意义,但是还是尊重大家自己的作品表达。我们的创作主题就是大家对新年的理解,比如你会看到锦鲤、灯笼、祥云等等元素。
车厢内展示的是我们在疫情期间做的一些项目,“重返街头”、“线上樱花节”等等,我们还摘取了公众号上大家的留言,目的就是让更多人了解我们在疫情中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挑了这架列车来做涂鸦?
我们挑选的是 T1 线的列车,因为 T1 线是人流量最大的一个线,它会从商业区通往学校,会有很多学生、上班族和住在这里人的都能看到。而且有轨电车的行驶路线全程是露天的,它不是像地铁在地下,它就是全程在地面,很酷,所以我才选这个车。
我想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涂鸦文化,所以我希望它是更加有话题点的,因此也就需要涂鸦可以在一些之前不可能的地方出现,比如公交、学校、有轨电车,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就变成一种有点“鬼畜”的事情,之前也没人这么搞过。
像这次就相当于是我在车厢里做的一个展,其实挺酷的,我自己也有很 high 的感觉,因为要是在北京其实就很难搞这种活动。我们武汉的官方通常也不会管太多,他们其实都很开明,尊重艺术家自己的表达,而且他们自己也觉得这样挺酷的,你们想做什么就自己做吧。
你有没有做涂鸦的朋友,一听说“共青团”和官方的名号就不来了的?
那不会的,我当时邀请了十几个艺术家,也没有报酬,做这个项目叫各地的朋友们就是过来玩、过来交流的,我们不限制作品的原因也是这个,大家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就好了。他们也觉得有轨电车是一个很好的载体,可以形成独特的案例,就来了。
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他们都觉得挺有意义的。我以前做的项目其实都会有政府背景,因为在武汉做大型项目,必须要报批很多手续,很麻烦,但是我不需要。他们真的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这些东西是我们最不擅长的,领导们就帮我们解决我们不擅长的事情,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让涂鸦这件事变得很轻松。
我们一样可以很街头,但是我们又可以做得很不一样的感觉,就因为我们在武汉。武汉的文化一直在全国都是发展得很好的,而且我们做的这些东西都是全国其他城市不太能做到的。
你看国外那些涂鸦的人也有在火车、地铁上画的,他们老外在车上画的和我们没有区别,也是画这种东西,但他们会画得很粗糙,原因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么长时间去精雕细琢。如果他们有机会,一定也会在车上这么去画他们的作品。
你为什么会和政府合作做涂鸦活动?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从某种意义来说,涂鸦不是一个完整的行业,所以我们要去做一些能够推动它发展的事情,从零开始去做很多我们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这样才能让它有更多元化的发展,跟政府合作也是一样。
最开始我就是从我能力范围之内,想我能想到什么,又能做到什么。因为大家都觉得我脑洞很大,我想要画公交车,我就会去付出行动。当时我也没有能力、没有钱,我觉得我要画公交车,那我就做一个列表,想想有哪些人能帮助我,把它列出来,挨个去打电话。我打了四个电话,三个拒绝我,有一个说可以做,我去帮你问问,这是我之前参加朋友生日聚会偶然认识的一个领导,然后这事就成了,有时候就是运气很好。
他们当时也不了解,只知道我在做涂鸦,直到我做了一些活动之后,他们慢慢地觉得挺有趣,就会来参与。首先他们只是先来观摩、来看,来看了之后觉得不错、还可以,后来慢慢地就开始合作。
最开始合作是2015年的 MOS (Meeting Of Styles)活动,它是世界上最大涂鸦和街头艺术节,我们是中国地区的主办方。因为这个活动,我们拿了武汉的一个废弃的工厂,当时来了全世界300多个涂鸦艺术家,我们把整个工厂都画满了,就很街头。
那个时候我们就还是很地下的那种感觉。那个工厂感觉很好,政府的领导就帮我们协调洒水车,安排通电,安排公交车接送艺术家,还安排警察做安保。当时警察一到场,搞涂鸦的朋友们第一反应还是很慌张,跟我说:"GAN,是不是不能画了,警察都过来了。” 我说没有,他们就是过来做现场治安管理的,帮忙协调,怕出一些状况,因为人太多了,现在想想就觉得很好笑。
最后这种涂鸦人和警察之间的关系慢慢地被我们的活动也改变了。现在你去别的地方肯定也是一样的,只要警察来,他们也还是会紧张,但是参加我的活动就从来不会紧张。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画公交车的呢?
我想画公交车,是源于我在香港参加的一个叫 HKwalls (Hong Kong Walls) 的国际涂鸦艺术节。当时就是很多国际艺术家在那里画香港的货车,是一个很牛的项目,当时我就觉得,这些画着涂鸦的货车开在城市里很帅,在香港画完后回武汉我也要画。
结果我们回来之后就发现遇到了一些实际的情况。如果你要画武汉的车,你需要报备交管局,画货车很多手续很麻烦,我觉得以我当时的能力解决不了,所以当时就想到了画公交。我给打电话的那个领导就是共青团的领导,他觉得还不错,正好那个时间节点很好,世界无车日,公交集团也很感兴趣,然后我就请十几个艺术家用公交集团出的两万块钱买了喷漆大家画,画完了就走。
我们一共画了六台车,六台车通往武汉的每一个角落。武汉分武昌、汉口、汉阳三镇,这个车就是相当于是一个移动的涂鸦墙,大家都可以看得到,那种感觉就很愉悦。我们做了一次那样的事情之后,全国其他的城市就也开始做公交车涂鸦,我觉得这就是对涂鸦的推动作用,不仅是你做了别人也会做,而是它能够打开别人对涂鸦的认知。
我每次我做了一个事情之后,就想再做更加不一样的。当我们做完这个涂鸦公交和涂鸦有轨电车的活动,别人就说你是不是下一个就该画飞机了。其实我下一步的计划是想画武汉的轮渡。像之前去巴黎的时候,巴黎塞纳河上就有那种船,晚上很躁。武汉也有江,也有轮渡,我们到时搞一个画满涂鸦的船开 party 应该也很酷。
你们做这么多活动,资金问题怎么解决?赚钱吗?
每次大家都问我怎么赚钱,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东西就是没法用正常赚钱的思路去做的,因为你肯定赚不到钱。
解决赞助其实是我们一个很大的问题。像去年,我们的城市因为新冠病毒被全世界的人民认识,但是我们想展示它比较好的一面,就发起了一个线上樱花节。我搜集了一些武汉的景观照片和照片背后的故事,然后把它们拿给世界各地做涂鸦的朋友们让他们在这些景观的基础上去做创作,因此项目里包括了很多个跟城市相结合的公共艺术内容。这个项目就是完全在依靠资源赞助,没有任何现金赞助的前提下完成的。
这次有轨电车的项目,直到今年1月1号的时候,我一个赞助也没拉到。后面终于有了一些起色,现在艺术家住的酒店是开酒店的朋友赞助的,贴膜是贴膜的朋友赞助的,吃饭是另外一个开饭馆的朋友赞助的,喷漆是我开涂鸦店铺的供应商赞助,每一个环节都有人赞助,然后就有轨电车公司出一台车,政府负责协调这些资源,大家共同把这个项目给包裹起来,最终让把这个项目给落地,就是这样。
所以基本上做这些项目,我就是不花钱也不赚钱,所以我妈的朋友就经常问,“你儿子在做什么?” 我妈就只能回答不知道,就只有不知道。在他们看来都觉得挺迷惑的。但我觉得我做这些东西,以后等我老了再去回顾过去自己的经历,应该会觉得很有意义。
你这么重视涂鸦推广,没想过在学校开个涂鸦专业吗?
没有,我其实对这些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其实以前有很多学校的涂鸦社团都会找我去普及涂鸦文化,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东西不能是这样。因为当你去说教式地去讲一些文化的时候,其实他不会来参与。一般他们社团一次招一两百个新社员,可能到第二年也就留下一两个人。那些坚持做这个事情的人,就算没有社团也会继续做下去。
其实不管是我们以前搞涂鸦,还是搞音乐、搞说唱的那些人,大家都是自学,看视频学,学到最后自己就玩进去了。首先你得自己很热爱,这是没法教的。
目前我最主要的任务是要让他们知道有涂鸦这么一个东西。所以我们做很多鬼畜的事情,其目的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涂鸦可以有什么样的可能,或是涂鸦有什么样的未来。我想我做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会给那些在地下的人带来一些希望,让他们觉得原来涂鸦是可以积极向上的,甚至是可以和政府合作的。
当我在日常的交通工具上面去呈现涂鸦的时候,它的曝光率就变得很高了,让不知道的人也了解到了涂鸦。比如说妈妈带着孩子去上公共公交,小孩子就问这是什么,妈妈就会告诉他这是涂鸦。有了这个概念之后,可能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他就有机会参与到这个事情里去。
所以我一直觉得对涂鸦这些街头亚文化来说,让别人知道比教你做更加重要。所以我不愿意教大家,我也不喜欢教,因为我觉得教了没有意义,他也不懂。搞艺术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去感悟的。当他不感兴趣的时候,怎么教都没用。我们做活动首先是提高他对这些事情的兴趣,然后你自己去学。如果你想要学你可以找我,我再教你,而不是我去追着你教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看传统涂鸦精神在中国的改变?
我们如果一味地强调有涂鸦多么街头,强调涂鸦原始的精神,不是它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我们在中国就需要转变为一种能代表我们自己涂鸦精神的文化,有代表自己城市的东西。
虽然艺术家的作品都是在表达自己,但是当你的表达能够跟社会事件发生关联,或者跟更多身处这个时代的人产生共鸣的时候,你的艺术作品才更加地有价值。我想要做这样的事情。当然,我们也还是因为觉得这个事情很酷才这样,因为涂鸦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想要的就是我喜欢做的事变成我最想要的样子,所以每次做这些项目我都还是会觉得很躁动。
谢谢你,G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