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疫情，一个 “镖师” 的 48 小时

2020.02.13 | BY 洋流16 |

嘉秋上一条关于自己的朋友圈，还定位在新年伊始的北极圈：冰川被雪覆盖，深蓝色的浪涛拍打着甲板，有种凄切的声响。嘉秋写道，“船长告诉我，今天对挪威人来说其实是个好天气。Life is hard，life is always hard. 生活总是困苦，唯有勇敢面对。在新的一年，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乘风破浪，把握生命中的快乐。”

那之后没多久，他收到一条微信，冰冷的天气里一下子全身燥热紧张起来，那是关于国内疫情的消息。对于一个媒体人，这是条报道的线索，但他决定这次不做一个媒体人 —— 这条朋友的求助，成了他直接参与捐赠和救援行动的一个 “任务”。

第二天，他启程回国。他和团队伙伴要作为独立 “观察员” 和组织者，协助把一车救援物资送到武汉。据他介绍，这是武汉封城后最早成功抵达的一批医疗物资中的一份。

上路

1 月 26 日，距离钟南山院士证实 “人传人” 已经过去了 5 天，距离武汉市在深夜发布 “交通封城” 第一号通告已经过去三天。一切仍不明晰，甚至愈发迷雾重重：医疗防控物资缺口究竟有多大？当前武汉医院最缺的物资是什么，防护用品还是医疗设备？有哪些捐赠渠道，怎样实施有组织地高效捐赠？民间援助要不要与官方合作，是全权交给红会还是监督分发入库？

1 月 26 日嘉秋接到朋友的消息时，一方是在江苏急需抵达武汉的医疗物资，一方是湖北超负荷运转的各医院和医护工作者，中间是严密繁复的手续、流逝的时间和需要跨越的两千里。怎么才能让这批物资尽快到达湖北？

“有多年一线捐赠经验，凡事身体力行，解决问题的能力强”，嘉秋这样形容自己和团队 “真实行动联盟” 的伙伴。实时动态上确诊和死亡的数字不断增加，嘉秋和团队将任务分解为时间线上紧绷的纷繁步骤：调研和沟通医院需求、确认受赠医院、手续办理、通行证办理、与红会协调对接、运输、抵达医院入库、监测后期分配。物资上路后要穿越 2238 公里，嘉秋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角色的称呼：“镖师”。

1 月 27 日回到北京，29 日坐上从北京发往合肥的列车，在合肥南站空无一人的广场角落，嘉秋骑上视野范围内唯一的一辆共享单车，去与两名司机师傅会合。师傅们从江苏常州开来一辆长 7 米 6 的货车，里面是荆州市胸科医院、武汉同济医院、建设中的火神山医院、武汉市肺科医院四所医院的急需物资：200 台医用压缩雾化机和 20000 套简易喷雾器。

“大型货车不能开进核心区，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公交车，还好有一辆共享单车。”（全部图片来自嘉秋）

雾化吸入治疗作为呼吸系统疾病治疗方法中重要有效的一种，常作为临床辅助治疗被积极采用。《第五版新型肺炎诊疗方案》中提到，目前没有确认有效的抗病毒治疗方案，建议可试用 a- 干扰素雾化吸入；同时，雾化吸入化痰药能够帮助病人排痰，改善病人憋气、喘息等临床症状。在与新冠肺炎争夺治疗时间，减少病人临床合并症发生机率上，雾化吸入治疗都有一定作用。

也就是说，这批物资能给一线治疗带去供极为需要的战力支援。

沪蓉高速再到沪渝高速，从合肥到武汉的路上，夜晚黝黑深不见底。货车的悬挂钢板无从避震，从上下颠簸的驾驶室向外望，“防疫防范、抗击肺炎” 的标语飞快掠过，却几乎没有一辆车。从冰雪覆盖的世界尽头，到充满危机感的内陆黑夜，嘉秋放空的时候想想这两三天的的视野变化也觉得不太真实，但大部分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这件事高效地完成。”

高速公路上的莽莽黑夜

刚见面的时候，嘉秋感觉到两个司机师傅的担心，就给他们普及了一些关于肺炎的知识，并嘱咐他们到了地方不要泄露自己 “媒体人” 的身份。一路上，他们全员带着口罩、防护面具和手套，中午在服务区吃了一点炒饭，晚上在另一个服务区吃了一桶方便面。

“但我能感受到师傅们对此行很自豪，他们前一天就在朋友圈发了路线。” 嘉秋说。

货车不歇地行驶，两位司机师傅轮流开车。在驾驶室和车厢连接处的狭窄后排坐上，司机在摇晃中短暂休息，嘉秋则在副驾驶上度过了无眠的一夜。1 月 30 日凌晨，天刚刚拂晓，货车终于抵达红十字会仓库 —— 武汉国际博览中心 A 馆。

交货

清点、转运系统登记、卸货、开发票办手续、开出城条，武汉红十字会的基层工作者连轴转地工作着。工作人员面对的是从全国汇聚到武汉的各类物资，是日夜不休的对接、检查是否合规、统计和归档。在入库搬运时，嘉秋留意到基层人员佩戴的口罩，“他们的口罩都太破了，非常薄，根本没有用。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戴好点的口罩，他们说，好口罩要留给医护人员，他们才是最需要的。”

“这是我看到的真实的一线”，嘉秋说。连日来，红会深陷舆论漩涡，“大家可以质疑红会工作的治理水平落后和管理运转低效，但基层的工作人员真的太苦了，他们太苦了”。嘉秋非常着急，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们，“你们是物资集中的转运者，是中枢枢纽，如果你被传染，整个捐赠体系都有可能崩塌”。后来嘉秋注意到，有人换了好一点的口罩，但不断驶入的车流中，帮忙卸货的几个基层人员戴的还是不合规的口罩。

物资抵达红十字会仓库

在仓库和工作间往返的卸货过程中，嘉秋沿路观察到：捐助物资的质量参差不齐，口罩很大数量都不符合标准，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保健品大量堆积。“我也不知道在运力和行政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些不符合标准的物资最后会如何处理，这到底都是大家的心意。”

第一站的全部交货工作用时 1 小时 40 分钟。100 台压缩雾化机和 10000 套简易喷雾器由武汉红十字会顺利接收，其中两成将由红会定向运往同济医院，暂定剩下货物红十字会将交由指挥部保管。

货车继续出发。四小时后，60 台压缩雾化机和 6000 套简易喷雾器运抵荆州，经红十字会和疾控中心确认，直接向荆州胸科医院交付完成。第二站用时 2 小时。荆州胸科医院表示，雾化装置是医院急需的医疗用品，会根据疫情发展情况在荆州市各医院间进行调配。

下午 6 点，货车抵达武汉火神山医院附近，因道路拥堵（当日有工地冲突），而且火神山仓库接近满额，嘉秋经过红会同意，改变计划将剩下的 40 台压缩雾化机和 4000 套简易喷雾器送回武汉红会第二临时仓库。最后阶段的卸货、清点、修改手续和拍摄记录等工作用时 2 小时，这时的红会仓库比起上午更加拥挤。

在荆州胸科医院，院长，医生，护士们，所有人都在帮忙搬运物资。

隔离

1 月 31 日凌晨，顺利卸掉所有物资的一行人仍无法松懈，应激的紧张感褪去，疲惫和恐惧无声涌现。能不能顺利出城？自己是否被感染？是否会被隔离？两位司机师傅就这些忧虑和嘉秋讨论了很久。为减少感染的可能，他们没有留宿，决定连夜驶出湖北，到家后主动上报，启动隔离。如果说去程是势在必得，返程则有些听天由命。

虽然援助物资入湖北的时候高速费全免，出来的时候嘉秋的车还是被收了七百多的过路费。货车最终在江苏金坛高速路出口被拦下。考虑再三，他们选择先回到常州市区，之后再返回属地。2 月 1 日，嘉秋回到北京并开始自我隔离。

回程路上需要 “回血” 的司机师傅

48 小时的 “押送” 结束，但 “镖师” 的工作没有停止。作为此行的组织者和观察员，嘉秋对红十字会后期分配和物资转运情况做了远程跟踪。

1 月 31 日，压缩雾化机 20 台及喷雾器 2000 套（儿童）已由武汉红会送抵武汉同济医院（光谷）并入库。同日，压缩雾化机 40 台，简易喷雾器 4000 套（成人）已由武汉红会送抵武汉火神山医院临时仓库。2 月 1 日，全部剩余物资 —— 压缩雾化机 80 台及简易喷雾器 8000 套已由武汉红会送抵武汉肺科医院并入库。

关于民间的捐赠和救援行为遇到的种种阻碍，嘉秋这样认为：“民间组织和 zf 需要对话渠道，需要一个统一的信息交换平台，和公认的议事和行动法则。官方需要让渡一些权力，民间组织者也需要重拾信任，主动和官方沟通。

“问责理性、沟通理性、决策理性，只有理性才能做事，才能减少社会资源的浪费。”

除了理性，还需要经验，“有捐赠经验的人要尽可能分享经验，不要让大家走弯路，” 他对于自己的经验也知无不言、来者不拒。自我隔离的几天里他天天在床上办公、回信息、写文章、做监测，感觉比平时还忙。

目前，嘉秋所在的 “真实行动联盟” 观察团正通过 “常爱通道” 集中筹措第二批物资：用于确诊的新型试剂盒。湖北省已实行检测试剂盒先试用后申报的政策，嘉秋和团队也请了多位跨国专家协助检验试剂盒功效，如果质量确实可靠，将与当地协调部门沟通，推动社区接收，然后寻找最好的方式分发。

同时，观察团召集了一批国内公共卫生和社会治理方面的专家，在与美国和印度的专家实时研究和讨论防疫问题，向专业机构提供策略建议，并推动中科院心理所远程心理协助与前线的对接。

从江苏回北京的路上，嘉秋又看到雪。飞驰的杨树之间偶尔闪过几户人家，积雪在红色砖瓦屋顶上迟迟未化。“立春”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雨水” 时节来的时候，他的自我隔离也正好结束。在那之前，他不会只是等着。

// 作者：洋流，Alex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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