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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夜场被叫 “少爷” 的男人，是我最想成为的人
今年一月的时候，我发小瓜瓜在朋友圈转发了一则大意 “酒吧已消毒，欢迎来玩” 的消息，那时的武汉正在“疫战”前夕，人们收到了厄运的先兆，但并不打算就此放下自己的生活。
我往家里寄了几盒当地断货的口罩后，在微信上问瓜瓜：“酒吧还有人玩啊？” 过了几个小时，她发来消息说：“值完班才醒，人不多，过几天应该要关门了，本来过年就有几天不营业。”
2020年2月25日，一名身穿防护服的男子站在武汉一家购物中心。图源：路透社
两年前，我还在武汉上班，瓜瓜在一间国资大公司做正式工。她上班的地点在我家附近，下班后我偶尔会碰上她闲聊几句。有天，我打完招呼准备回家，她拽住我，好像有什么事要说。
“你说，怎么能赚钱呢？” 她问。
“我要能知道，你还会在这见到我吗？”我想回家吃饭有点不耐烦。
“我一朋友要我跟他一起在酒吧赚点外快，你说搞不搞。” 她看上去为此焦头烂额。
那年 P2P 炸雷，我提醒她不要被骗，后来我们又聊了几句，她就被叫走了。没几个月，我离开了武汉，两人便很少联系，她有时会在朋友圈发酒吧的消息。
疫情呆家里那阵子，我头一次问起她酒吧的事， “这酒吧也太牛了，你总该赚到钱了吧？”
她说，“赚的钱都贴花店了，现在店也不能开门，房东还一毛钱也不少。” 我没在武汉两年，瓜瓜不仅在酒吧赚上外快，还跟朋友一块开了家花店，有段时间，她还问我，要怎么学习点金融知识。我寻思她怎么一门心思钻钱眼了，直到她这次跟我说起苑少爷，她的原话是，那是 “我最想成为的人” 。
苑少爷
苑少爷本名是什么，瓜瓜已经想不起来，在酒吧所有人都称呼他为 “苑少”。酒吧的服务生必须具备识别金主的能力，就是最后买单的人，他们会以 “总”、“哥” 尊称对方，其中年轻的一代是 “公子”、“少爷”。
据瓜瓜说，苑少是真正的少爷，比高干子弟家世更硬，同时还是百姓官。而瓜瓜只有在看到苑少朋友圈工作照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个看上去不大高、身材瘦削的人原来还有这一面。
人物形象仅供参考｜图片源于《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前年酒吧邀请 “百大 DJ ” 表演，离 DJ 台最近的卡座，被抬到最低消费 2 万，两个 VIP 卡座竞价抢位，4 万起报价。苑少的规矩，来酒吧只坐最好的卡，竞价群里直接报 20 万下定。
两个卡座最多同时容纳 20 人，实际上，“百大 DJ ” 表演的当日，卡座里至少挤进了 40 个人。除了苑少自己的朋友，其余大多数人都是他慷慨邀请来的常客，那是瓜瓜第一次见到苑少本人。
不到 12 点，DJ 表演的时间还没到，苑少就喝多了。他爱喝但酒量不佳，不过睡一会也就没事。苑少在沙发上顺势躺下，一人占了半个卡座，那些让位的观众只能站起来挤着本就超额的空间。“百大 DJ ” 表演前，没人会离开最佳蹦迪台，也没人敢让苑少挪开。
站在茶几上的女人没留神将旁边的女人挤落，两人发生了口角。被挤落的女人是少数几个被苑少邀请来的朋友，瓜瓜形容她是 “有钱的嫂子”，混迹夜场为帅哥买酒的已婚妇女。事端另一方是苑少属下的情人，在阶级意识格外凸显的夜场，两人的地位高下立见。而两个女人在撕扯间，有人踩了昏睡中苑少的脸。
没人注意到苑少醒来坐起了身，人们正在忙着扯开或者避开厮打的两人，不断地腾挪，同时提防着脚下被打碎的酒瓶。那时的瓜瓜对眼前发生的争执不以为然，一个晚上，总会有人闹出点事来。但桌上乱作一团，开的酒都洒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再叫服务生开酒。
瓜瓜正纠结着，那边苑少叫来了一旁的保安，过了会，保安朝着众人以两个卡座 40个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喊道：“别吵啦，苑少醒了，所有人都过去。”
众人围在苑少身边等着他开口，当时 DJ 已经上台，酒吧气氛正热闹着。苑少坐在沙发上说：“我不管你们闹什么，刚才有人把我的脸踩了，我已经叫保安去调监控了。” VIP 卡座上都会设有摄像头，便于出现物品遗落时有证可循。
瓜瓜回忆起那个场景，庆幸那个踩到苑少的人不是自己，“不然除了下跪磕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情好笑又窝囊，我不以为意，可瓜瓜说：“你要是在那儿，你就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太子’。”
等调监控的空档，嫂子说话了， “肯定是那个女人踩的，不然她怎么赶紧跑了呢？” 几个跟她一伙的嫂子纷纷应和。人们还没在意，苑少发火的那会儿，他的下属带着女人火速离开了。
苑少叫人让他们回来，另一边嫂子团一唱一和地将女人如何踩苑少脸，并与她们撕扯的过程生动地复述了出来。
“气氛太差了，大家都是有钱的，一帮一伙。” 如果不是为了看百大 DJ，瓜瓜并不想呆在苑少的卡上玩。财富权势在这里就是规矩，你得在三六九等中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作出反应。瓜瓜她很清楚，在这被 20 万罩住的两个卡位上，谁才是 “主人“。
胡子和大哥
瓜瓜休息的时候基本上都呆在酒吧，而苑少的卡座里，总有各式的人和故事，但 “有些人你是看不见的”，她告诉我。
夜场里的保镖就像空气，他们跟在各种 “总” 和 “公子” 身边，接过烟却从不点燃，拒绝所有举到嘴边的酒。你可以如常与他们交谈，但很快在酒意中忘记他们的存在。事实是，保镖主动让自己成为空气，但他们要是除了负责买单的服务生外最清醒的人。
胡子的大哥，是上一代叱咤夜场的黑社会大哥，他带着胡子出现在苑少的卡座几次。他们来了，瓜瓜的朋友小米也会在 —— 小米曾在大哥的店里工作。
从小米讲的故事中，瓜瓜拼凑出一些胡子和大哥的往事。
千禧年过后没几年，酒吧还叫迪厅的时候，大哥就有自己的场子，经常去跳舞的人会看到他穿身皮衣板着脸走在蹦跶的人群中巡视，一个一米八，唇上两道胡子的壮汉跟在后头，那就是胡子。胡子一直跟在大哥身边，中间有大半年的时间，大哥去坐牢，胡子便回了老家，后来大哥出狱，他又回来了。 “你知道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凶狠地咬住猎物就不松口，如果主人没有示意它。” 小米这么形容他。
大哥一个月去酒吧巡视两三次，胡子跟着他在 DJ 台后面最高的位置一站半小时，之后再开车送大哥回家，不出意外，他会在 11 点左右收工。有一天服务生收上来一叠假钞，在收银台的小米指示她退回去，没多久，一个看上去 40 多岁的男人出现在收银台，把钱拍在桌上， “谁说钱是假的？我给的绝对是真钱，要么就是服务生把钱掉包了。” 他拽着服务员的胳膊，勒令对方赔钱。
在众人的问候中，大哥到了。拿着假钞的男人嘴里不干净，扬起手要打人，大哥抬了抬下巴，胡子一只大手就已经抓在男人的脖子上，对方挣扎着往后退，围在一旁的人自动让出地方，逼近墙角的胡子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的手向上抬得更紧，男人的脚在空中挣扎，那些不入耳的脏话被咕哝的喘气声取代。围观的人喊胡子松手， “再掐要出人命了。” 胡子像是没听见，盯着手中的人。他高男人一头，身体结实得像一堵墙，任旁人拉扯他的胳膊，一动不动。大哥说了松手，胡子便抛下对方，回到先前的站位。
“就是跟电影一样的画面。“ 小米说。
人物形象仅供参考 | 图片源于《江湖儿女》
十几年间，胡子总是在那个位置上，黑着脸，双手挡在身前，要人命的样子。小米问过胡子：“他们都说你不会笑，是不是真的？” 对方竟红了脸，用家乡话笑着说：“怎么会。” 但只是片刻，胡子又重新板起脸。
大哥起起落落，身边也换过人，胡子却没走，要说忠心，他是顶一个，但解释起理由：“要不是为了钱，谁会混黑社会。”
大哥坐牢的那段时间，胡子结婚了，在老家呆了半年，之后回到城里跟在大哥身边。保镖的工作没有节假日之说，小米觉得胡子就没离开过一天。“混社会的，老婆孩子在身边做事不方便。” 但他赚的那些钱也没看见他穿个名牌戴个金表，应该都寄回去了。 回忆起胡子的样子，米米说他一副讨生活的普通人样子，开口的老家方言十几年没改。
几年前，大哥的女儿在当地的五星级酒店摆喜宴，那时的大哥地位早不如前，说是半隐退，为了婚礼，他还是撑起鼎盛时期的场面，就迎宾口两排站了30个黑衣打扮的保镖。挨桌敬酒的时候，小米看到胡子还是老位置，只是胖了不少。她端起手机准备拍照，胡子照例拦住了她，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说：“不能拍。”
瓜瓜
上次 “百大 DJ “ 的事过后，瓜瓜又跟苑少一起玩了几次，那时苑少有意追求常来酒吧的另一个女孩，也是瓜瓜的客户。
女孩生日那天，苑少在酒吧开了最好的卡座，摆满鲜花，50 个服务员端上来 100 瓶香槟。据说，苑少在席上还给女孩递一个红包，里面塞了张贺卡，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 “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 苑少。”
整间酒吧就50个服务员，全部出动，每人端两瓶｜图源：Pixabay
苑少没一会有事离开，瓜瓜看到他的钱包没拿，便想找服务员给他送过去，卡座上的一个熟人说：“你自己给他送过去，这是认识他的一个机会，你不是还没他微信呢？”
出了酒吧门，瓜瓜见苑少还在门口不远处，但还没迈出几步，就被两双大手架住不能动弹。外边天黑，走近了瓜瓜才看到苑少原是在路边小解，抓住她的人是保镖，瓜瓜是一副男孩子的打扮，对方以为有人想趁机找茬儿。
瓜瓜尴尬极了，不过之后，确实加上了苑少的微信。
有段时间，瓜瓜是苑少卡座上的常客，“一起玩，算半个朋友，但你知道自己跟他不会是一路人。” 他们一块的时候，酒吧的服务生会将对待苑少的态度普惠给其他人，他们在最贵的卡上喝最贵的酒，享受着最好的服务。回到家，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头顶的灯罩上有细微的飞虫尸体，那种落差感让她失望。
所以就算这 “半个朋友” 有太多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方，瓜瓜还是愿意和他玩。有次酒吧散场，只剩瓜瓜、苑少和苑少追求的女孩。当时，苑少喝得醉醺醺的，他那些保镖也不知所踪，两个女孩叫了车送他回家。路上，苑少说饿了，刚好他家附近有一家老字号热干面店通宵营业，就要司机在店旁等他们吃完，再按原路送他们回去。
司机说：“等不了。” 苑少反问：“多给你两百，等不等？” 司机沉默了一会，说行。苑少直接买了三个人的，边吃边说，自己只吃他家的。
瓜瓜嘴上称赞面不错，胃里那些还没代谢的酒翻腾着，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垮脸，苑少的脸色将比任何一个人都难看。就像那次，有人踩了他的脸，那分明是一个被忽视的太子的神情，瓜瓜觉得自己就像在 “陪太子” 。
吃完面，司机接上三人回苑少家。主人在昏暗的小区楼栋间乱指一团，汽车就顺着那些指示画圆圈。许久，汽车后座的乘客在黑暗中愈发沉默，瓜瓜察觉到事情似乎正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她害怕女孩被苑少趁醉意强行拉走，身旁的人神色中也显出同样的担心。
汽车终于停下，苑少说再抽根烟，四人在沉默中看着明灭的火星燃尽。终于苑少说：“那我走了。” 汽车开出家属院，两人都没有说话，司机突然说：“你们在哪认识的这么可怕的人？”
几个月后，苑少交了一个女友，两人家世相当，和瓜瓜几人的关系就疏远了。
图源：Pixhere
四月初的时候，疫区的人对生活的希望随着疫情的控制也在回温。瓜瓜前几天去收拾了一番歇业了两个多月的花店，但生意多久才能恢复，她也没有谱。她刚拿了上个月在公司值班的工资，一千多，那是她两个月多的收入。
我说，“你怎么会想成为苑少那样的人”。她在电话对面翻白眼，说：“谁不想有他那样的家世，有花不完的钱，就像瘟疫来了，他也比别人有底气。”
“是啊街上尿尿保安陪着，真有底气。”
“他招摇的事情多了，这都不算什么。”
“那听你这么说，还挺瞧不起他的。”
“就算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还是苑少。谁不想成为他？”
金钱、权势、和地位是永远的神话，也是不变的信仰。如果必须诚实，我承认，就算不想成为苑少，我也无法讨厌他代表的东西。
今年一月的时候，我发小瓜瓜在朋友圈转发了一则大意 “酒吧已消毒，欢迎来玩” 的消息，那时的武汉正在“疫战”前夕，人们收到了厄运的先兆，但并不打算就此放下自己的生活。
我往家里寄了几盒当地断货的口罩后，在微信上问瓜瓜：“酒吧还有人玩啊？” 过了几个小时，她发来消息说：“值完班才醒，人不多，过几天应该要关门了，本来过年就有几天不营业。”
2020年2月25日，一名身穿防护服的男子站在武汉一家购物中心。图源：路透社
两年前，我还在武汉上班，瓜瓜在一间国资大公司做正式工。她上班的地点在我家附近，下班后我偶尔会碰上她闲聊几句。有天，我打完招呼准备回家，她拽住我，好像有什么事要说。
“你说，怎么能赚钱呢？” 她问。
“我要能知道，你还会在这见到我吗？”我想回家吃饭有点不耐烦。
“我一朋友要我跟他一起在酒吧赚点外快，你说搞不搞。” 她看上去为此焦头烂额。
那年 P2P 炸雷，我提醒她不要被骗，后来我们又聊了几句，她就被叫走了。没几个月，我离开了武汉，两人便很少联系，她有时会在朋友圈发酒吧的消息。
疫情呆家里那阵子，我头一次问起她酒吧的事， “这酒吧也太牛了，你总该赚到钱了吧？”
她说，“赚的钱都贴花店了，现在店也不能开门，房东还一毛钱也不少。” 我没在武汉两年，瓜瓜不仅在酒吧赚上外快，还跟朋友一块开了家花店，有段时间，她还问我，要怎么学习点金融知识。我寻思她怎么一门心思钻钱眼了，直到她这次跟我说起苑少爷，她的原话是，那是 “我最想成为的人” 。
苑少爷
苑少爷本名是什么，瓜瓜已经想不起来，在酒吧所有人都称呼他为 “苑少”。酒吧的服务生必须具备识别金主的能力，就是最后买单的人，他们会以 “总”、“哥” 尊称对方，其中年轻的一代是 “公子”、“少爷”。
据瓜瓜说，苑少是真正的少爷，比高干子弟家世更硬，同时还是百姓官。而瓜瓜只有在看到苑少朋友圈工作照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个看上去不大高、身材瘦削的人原来还有这一面。
人物形象仅供参考｜图片源于《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前年酒吧邀请 “百大 DJ ” 表演，离 DJ 台最近的卡座，被抬到最低消费 2 万，两个 VIP 卡座竞价抢位，4 万起报价。苑少的规矩，来酒吧只坐最好的卡，竞价群里直接报 20 万下定。
两个卡座最多同时容纳 20 人，实际上，“百大 DJ ” 表演的当日，卡座里至少挤进了 40 个人。除了苑少自己的朋友，其余大多数人都是他慷慨邀请来的常客，那是瓜瓜第一次见到苑少本人。
不到 12 点，DJ 表演的时间还没到，苑少就喝多了。他爱喝但酒量不佳，不过睡一会也就没事。苑少在沙发上顺势躺下，一人占了半个卡座，那些让位的观众只能站起来挤着本就超额的空间。“百大 DJ ” 表演前，没人会离开最佳蹦迪台，也没人敢让苑少挪开。
站在茶几上的女人没留神将旁边的女人挤落，两人发生了口角。被挤落的女人是少数几个被苑少邀请来的朋友，瓜瓜形容她是 “有钱的嫂子”，混迹夜场为帅哥买酒的已婚妇女。事端另一方是苑少属下的情人，在阶级意识格外凸显的夜场，两人的地位高下立见。而两个女人在撕扯间，有人踩了昏睡中苑少的脸。
没人注意到苑少醒来坐起了身，人们正在忙着扯开或者避开厮打的两人，不断地腾挪，同时提防着脚下被打碎的酒瓶。那时的瓜瓜对眼前发生的争执不以为然，一个晚上，总会有人闹出点事来。但桌上乱作一团，开的酒都洒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再叫服务生开酒。
瓜瓜正纠结着，那边苑少叫来了一旁的保安，过了会，保安朝着众人以两个卡座 40个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喊道：“别吵啦，苑少醒了，所有人都过去。”
众人围在苑少身边等着他开口，当时 DJ 已经上台，酒吧气氛正热闹着。苑少坐在沙发上说：“我不管你们闹什么，刚才有人把我的脸踩了，我已经叫保安去调监控了。” VIP 卡座上都会设有摄像头，便于出现物品遗落时有证可循。
瓜瓜回忆起那个场景，庆幸那个踩到苑少的人不是自己，“不然除了下跪磕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情好笑又窝囊，我不以为意，可瓜瓜说：“你要是在那儿，你就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太子’。”
等调监控的空档，嫂子说话了， “肯定是那个女人踩的，不然她怎么赶紧跑了呢？” 几个跟她一伙的嫂子纷纷应和。人们还没在意，苑少发火的那会儿，他的下属带着女人火速离开了。
苑少叫人让他们回来，另一边嫂子团一唱一和地将女人如何踩苑少脸，并与她们撕扯的过程生动地复述了出来。
“气氛太差了，大家都是有钱的，一帮一伙。” 如果不是为了看百大 DJ，瓜瓜并不想呆在苑少的卡上玩。财富权势在这里就是规矩，你得在三六九等中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作出反应。瓜瓜她很清楚，在这被 20 万罩住的两个卡位上，谁才是 “主人“。
胡子和大哥
瓜瓜休息的时候基本上都呆在酒吧，而苑少的卡座里，总有各式的人和故事，但 “有些人你是看不见的”，她告诉我。
夜场里的保镖就像空气，他们跟在各种 “总” 和 “公子” 身边，接过烟却从不点燃，拒绝所有举到嘴边的酒。你可以如常与他们交谈，但很快在酒意中忘记他们的存在。事实是，保镖主动让自己成为空气，但他们要是除了负责买单的服务生外最清醒的人。
胡子的大哥，是上一代叱咤夜场的黑社会大哥，他带着胡子出现在苑少的卡座几次。他们来了，瓜瓜的朋友小米也会在 —— 小米曾在大哥的店里工作。
从小米讲的故事中，瓜瓜拼凑出一些胡子和大哥的往事。
千禧年过后没几年，酒吧还叫迪厅的时候，大哥就有自己的场子，经常去跳舞的人会看到他穿身皮衣板着脸走在蹦跶的人群中巡视，一个一米八，唇上两道胡子的壮汉跟在后头，那就是胡子。胡子一直跟在大哥身边，中间有大半年的时间，大哥去坐牢，胡子便回了老家，后来大哥出狱，他又回来了。 “你知道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凶狠地咬住猎物就不松口，如果主人没有示意它。” 小米这么形容他。
大哥一个月去酒吧巡视两三次，胡子跟着他在 DJ 台后面最高的位置一站半小时，之后再开车送大哥回家，不出意外，他会在 11 点左右收工。有一天服务生收上来一叠假钞，在收银台的小米指示她退回去，没多久，一个看上去 40 多岁的男人出现在收银台，把钱拍在桌上， “谁说钱是假的？我给的绝对是真钱，要么就是服务生把钱掉包了。” 他拽着服务员的胳膊，勒令对方赔钱。
在众人的问候中，大哥到了。拿着假钞的男人嘴里不干净，扬起手要打人，大哥抬了抬下巴，胡子一只大手就已经抓在男人的脖子上，对方挣扎着往后退，围在一旁的人自动让出地方，逼近墙角的胡子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的手向上抬得更紧，男人的脚在空中挣扎，那些不入耳的脏话被咕哝的喘气声取代。围观的人喊胡子松手， “再掐要出人命了。” 胡子像是没听见，盯着手中的人。他高男人一头，身体结实得像一堵墙，任旁人拉扯他的胳膊，一动不动。大哥说了松手，胡子便抛下对方，回到先前的站位。
“就是跟电影一样的画面。“ 小米说。
人物形象仅供参考 | 图片源于《江湖儿女》
十几年间，胡子总是在那个位置上，黑着脸，双手挡在身前，要人命的样子。小米问过胡子：“他们都说你不会笑，是不是真的？” 对方竟红了脸，用家乡话笑着说：“怎么会。” 但只是片刻，胡子又重新板起脸。
大哥起起落落，身边也换过人，胡子却没走，要说忠心，他是顶一个，但解释起理由：“要不是为了钱，谁会混黑社会。”
大哥坐牢的那段时间，胡子结婚了，在老家呆了半年，之后回到城里跟在大哥身边。保镖的工作没有节假日之说，小米觉得胡子就没离开过一天。“混社会的，老婆孩子在身边做事不方便。” 但他赚的那些钱也没看见他穿个名牌戴个金表，应该都寄回去了。 回忆起胡子的样子，米米说他一副讨生活的普通人样子，开口的老家方言十几年没改。
几年前，大哥的女儿在当地的五星级酒店摆喜宴，那时的大哥地位早不如前，说是半隐退，为了婚礼，他还是撑起鼎盛时期的场面，就迎宾口两排站了30个黑衣打扮的保镖。挨桌敬酒的时候，小米看到胡子还是老位置，只是胖了不少。她端起手机准备拍照，胡子照例拦住了她，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说：“不能拍。”
瓜瓜
上次 “百大 DJ “ 的事过后，瓜瓜又跟苑少一起玩了几次，那时苑少有意追求常来酒吧的另一个女孩，也是瓜瓜的客户。
女孩生日那天，苑少在酒吧开了最好的卡座，摆满鲜花，50 个服务员端上来 100 瓶香槟。据说，苑少在席上还给女孩递一个红包，里面塞了张贺卡，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 “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 苑少。”
整间酒吧就50个服务员，全部出动，每人端两瓶｜图源：Pixabay
苑少没一会有事离开，瓜瓜看到他的钱包没拿，便想找服务员给他送过去，卡座上的一个熟人说：“你自己给他送过去，这是认识他的一个机会，你不是还没他微信呢？”
出了酒吧门，瓜瓜见苑少还在门口不远处，但还没迈出几步，就被两双大手架住不能动弹。外边天黑，走近了瓜瓜才看到苑少原是在路边小解，抓住她的人是保镖，瓜瓜是一副男孩子的打扮，对方以为有人想趁机找茬儿。
瓜瓜尴尬极了，不过之后，确实加上了苑少的微信。
有段时间，瓜瓜是苑少卡座上的常客，“一起玩，算半个朋友，但你知道自己跟他不会是一路人。” 他们一块的时候，酒吧的服务生会将对待苑少的态度普惠给其他人，他们在最贵的卡上喝最贵的酒，享受着最好的服务。回到家，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头顶的灯罩上有细微的飞虫尸体，那种落差感让她失望。
所以就算这 “半个朋友” 有太多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方，瓜瓜还是愿意和他玩。有次酒吧散场，只剩瓜瓜、苑少和苑少追求的女孩。当时，苑少喝得醉醺醺的，他那些保镖也不知所踪，两个女孩叫了车送他回家。路上，苑少说饿了，刚好他家附近有一家老字号热干面店通宵营业，就要司机在店旁等他们吃完，再按原路送他们回去。
司机说：“等不了。” 苑少反问：“多给你两百，等不等？” 司机沉默了一会，说行。苑少直接买了三个人的，边吃边说，自己只吃他家的。
瓜瓜嘴上称赞面不错，胃里那些还没代谢的酒翻腾着，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垮脸，苑少的脸色将比任何一个人都难看。就像那次，有人踩了他的脸，那分明是一个被忽视的太子的神情，瓜瓜觉得自己就像在 “陪太子” 。
吃完面，司机接上三人回苑少家。主人在昏暗的小区楼栋间乱指一团，汽车就顺着那些指示画圆圈。许久，汽车后座的乘客在黑暗中愈发沉默，瓜瓜察觉到事情似乎正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她害怕女孩被苑少趁醉意强行拉走，身旁的人神色中也显出同样的担心。
汽车终于停下，苑少说再抽根烟，四人在沉默中看着明灭的火星燃尽。终于苑少说：“那我走了。” 汽车开出家属院，两人都没有说话，司机突然说：“你们在哪认识的这么可怕的人？”
几个月后，苑少交了一个女友，两人家世相当，和瓜瓜几人的关系就疏远了。
图源：Pixhere
四月初的时候，疫区的人对生活的希望随着疫情的控制也在回温。瓜瓜前几天去收拾了一番歇业了两个多月的花店，但生意多久才能恢复，她也没有谱。她刚拿了上个月在公司值班的工资，一千多，那是她两个月多的收入。
我说，“你怎么会想成为苑少那样的人”。她在电话对面翻白眼，说：“谁不想有他那样的家世，有花不完的钱，就像瘟疫来了，他也比别人有底气。”
“是啊街上尿尿保安陪着，真有底气。”
“他招摇的事情多了，这都不算什么。”
“那听你这么说，还挺瞧不起他的。”
“就算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还是苑少。谁不想成为他？”
金钱、权势、和地位是永远的神话，也是不变的信仰。如果必须诚实，我承认，就算不想成为苑少，我也无法讨厌他代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