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记:我疑似感染新冠肺炎的两周
我与男朋友异地恋,他在武汉,我在杭州。1 月初的时候,考虑到男朋友可能年后外派出国,我决定 1 月 10 号前往武汉和他过周末。
知道我的计划后,我的同事兼舍友小柔和曼曼发了我一条发现新冠病毒的新闻。但疫情的发展趋势并不明显,除了当天上了一次微博热搜之外,再看不到相关的正式的新闻。
10 号下午我坐火车去了武汉,因为脸部过敏(我的过敏源是灰尘和螨虫),我路上习惯性戴了口罩。在火车站出口买好吃的,我叫了一辆快车去了男朋友家。
男友本来想带我和同事一起去吃火锅,但看我买了这么多吃的,就决定不出去了。他随后打开空调,还没等制热完全,就穿着短袖吃起饭。我们晚上玩了几把游戏,看了明天的天气,准备先去汉街逛街,还搜了好吃的烤肉店。
晚上大概凌晨 1 点,我迷迷糊糊听到男朋友下床走动的声音。他意识不太清晰地说发烧了。我调了空调温度,觉得他是着凉了,又或者肠胃感冒,但是他并不拉肚子。
第二天我们取消了去汉街的计划。他温度下不来,也没有胃口,咽痛、咳嗽的症状逐渐严重,吃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后,晚上才稍微退烧。
两天过去,到了周日,我想请假留下来,但他执意让我先回去。他当时也不再发烧,只是乏力和咳嗽。最后我买了晚上的票。
到达汉口站时间尚早,我忍不了馋意,排了老长的队买了老汉口热干面。店面很小,排队的人进进出出,只有四张桌子全坐满了人,门口还有站着拿纸碗吃面的人。可能大家都赶时间,一般 5 分钟之内肯定吃完。
回到杭州,舍友听了我在武汉的失望事也表示很惋惜。
1 月 13 号开始,肺炎的消息渐渐成为饭后的谈资。男朋友已经恢复了,所以我也不担心他。我们甚至感慨,那天多亏发烧我们才没出门。现在回想起所有能成功避开传染途径的细节,我甚至庆幸得想跳起来。
那个时候,完全没有关于隔离和阻隔传染的信息。关于自己坐了地铁、去了汉口站、吃了热干面等一系列动作,我也没有想太多。
1 月 14 号公司年会。傍晚我穿着大衣出来,不小心吹了风,晚宴期间觉得头疼,于是跟舍友小柔提前离场。打车又等了很久,到家后我全身颤抖,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睡下了。到了凌晨,我开始发烧,空调开到 29 度还是觉得冷。第二天小柔陪我去了楼下药店,我体温 37.5,又买了点感冒灵。
在例会上我咳嗽严重,两次咳嗽憋红了脸,连续出门怕打扰到大家。坐我旁边的同事小心翼翼,但是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我 “你不会是武汉那个肺炎吧。” 我笑着接话 “有可能哦,我周末去过武汉。” 这话如果再过两周让人听到,我肯定会直接被赶出去做排查。但是在当时,因为是流感季节,感冒症状实在常见,办公室还有几位感冒发烧的病号,大家还笑着猜测下一位是谁。
我的咽喉症状还有点严重,喉咙疼得像破了一层皮,吞咽都开始困难,整个喉管都牵动着撕扯,但没有呼吸困难,我就当感冒一样撑过去了。三天之后开始好了点,我提前请假回了老家。
20 日,我带着口罩一路回到菏泽。之后两天,和家人出去购物、吃饭,平静的节前日常。
22 号,关于肺炎的报道开始了,铺天盖地,到处是各省市病例统计和戴口罩、勤洗手的提醒。这天公司正式放假,有同事在群里说,楼下药店口罩全部售空。我因为过敏囤着一些一次性医用口罩,也被同事一抢而空。
23 号,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一夜剧增。武汉宣布封锁离汉通道,我们社区和镇上开始统计从外地回来的人员,粘贴自觉隔离倡议书。妈妈去超市抢了几瓶消毒液。
至此,我还没有担心什么,直到收到舍友们的信息。
小柔先是询问咳嗽的症状是否好转,然后督促让我去医院检查。她担心如果自己接触到感染者,一旦回老家,危险再次翻倍,家里还有老人,抵抗力低。
另一个舍友曼曼也开始惶恐,从群聊变到私聊,有点恳求的语气,让我去做检查。
我明白这时候解释 “我出门都戴了口罩” 是没用的。我必须证明我没病,必须证明我不是感染的那种病,还有我必须证明去过武汉之后还是我。
23 号我一夜没睡,后背阵阵发凉。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解释,甚至也开始动摇: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感冒为一直咳嗽?
24 号,农历除夕,我找个借口说出去一下,直奔市立医院(当时还没有启动封社区封村的紧急预案)。我赶往急诊科的路上,第一次感觉心跳如此剧烈,想快点走过去但又害怕,好像等着什么宣判。
急诊科的分诊台坐着两位医生,都穿着防护服。我过去说,“我想检查一下,我是 12 号去过武汉。” 两位医生瞬间严肃了起来,叫了一位负责人王姐,王姐马上戴上护目镜,坐下来,几乎不与我对视,拿出纸笔。
“姓名”
“年龄”
“身份证号码”
“家住哪”
“什么症状”
“几号去的武汉”
“几号回的菏泽”
“电话号码”
询问完毕后,他们打电话去通知了发热门诊,让我去那边。
发热门诊当天开放两个房间,门口挤满了病人,有的戴着双层口罩。大家谨慎地盯着对方,浑身写满了提防和怀疑。
“你不发烧啊?” 医生询问排在我三个人前的一位女士。
“对我现在不发烧,我 20 号从武汉回来的。”
“那你什么症状?”
“咳嗽,头痛。”
“那你想做个检查?”
那位女士坚定地说做个检查,随后医生开具了血常规、C 蛋白反应、降钙素原、病毒检测和胸部 CT 单。打完缴费确认单,复诊队插进来一位男士,让医生看血检报告。
“你这个报告没事,是普通感冒。”
“那太好了,那我回去吃什么药?” 男士如释重负,甚至眉头能看出来微笑时带动的表情。 医生开完药,我前边的一位女士开始自诉病情。
“医生,我也是从武汉回来的,16 号。”
“你发烧吗?”
“不发烧。”
医生叹了一口气,转身问我前边的男士,“你也是从武汉回来的?”
他点了头,我也点了头。
医生站起身,大概清点了一下人数,大声问整个房间的病人,“你们都是从武汉回来的?”
“嗯” “是” “我是” 一片整齐的回应声,大概占三分之二。
医生坐下来叹口气,熟练地给我们三位开了同样的检查单,随后叫门口分诊的护士送打印纸 —— 检查单已经把打印纸用完了。
我拿着缴费单去自助机上扫了二维码,918.9 元的数额让我一瞬间有些迟疑。我前边的男士在另外一台自助机上缴费,他拿起电话打给老婆,“检查一下要小 1000!我还检查吗?” 双方经过讨论之后,男士走出了发热门诊。
我又走进问诊房间,想插队问一下是否可以取消胸部 CT 的单子,只做血液检测。两位老人在前边急红了脸,正在训斥复诊的人跑来插队的情况。医生一边开检查单,一边安抚老人,“复诊的人确实太多”。老人大声嚷着,“让门口的护士叫号!”
排队抽血时,后边的姑娘问我:“你还有两天就过了观察期了,干嘛还要来检查?” 我说我害怕。
抽完血已经下午 3 点。我担心今天报告可能出不来,在发热门口踱来踱去,心急如焚。不知道是口罩待久了发闷,还是一直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我甚至几次觉得胸闷气短。
终于,约 4 点半左右,血常规报告出来了:没有任何异常。C 蛋白反应也无异常。我拿着这两项报告和胸部 CT 又进去了发热门诊,排在复诊一队。
临近下班,加上是除夕,这个房间弥漫着急躁、不满和惶恐的气氛。复诊排队开始混乱,很多新来的病人不知道该排哪个队,往前挤着想尽快到医生面前;拿着报告的人簇拥在医生周围,伸出报告的一角,争先恐后的往医生面前递。我几次想递上去都被压过去。
约 5 点,我终于把报告递给了医生,然后听到这句话 “一切正常” 。可还没松口气,他又说,“胸部 CT 反映有小的阴影,明天带着完整报告再来复诊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冲出医院,赶往家中做年夜饭。妈妈 6 点下班,我必须要做好这一餐。
我带着心事又不能说,想有了结果再告诉家人。吃完饭后我心不在焉的陪妈妈看了会电视,不停地在手机上刷检查结果。到了第二天大部分结果才出来,胸部 CT 反应有轻微炎症,除了一列病毒检测结果未出,其他指标显示正常。我紧张的情绪稍减,截了几张图发到群里,初步证明了我的 “清白”。
没想到的是,就在 25 日下午我看到了新闻:菏泽市确诊一例,为 24 号下午在发热门诊检查时确诊 —— 正是昨日我去检查的地方。新闻又说,“疫情期间不要盲目去医院检查”,我瞬间又后背冒汗,心跳加速。
就这样,我再一次成为了疑似患者。
复诊肯定不去了,我开始在家隔离。担惊受怕地过了一个 14 天,又 14 天,直到家人也都过了潜伏期,我终在 2 月底返回杭州。出入人口管理已经很严格了,好在我最近 15 - 30 天唯一地址为山东菏泽。健康码和行为轨迹证明了我的清白,我去过武汉的事情终于不再是值得怀疑的事件。
现在小柔还是会谈起一个月前的惊魂经历,“你知道吗?你年前的症状太像感染新冠了。我越想越后怕。”
我何尝不是?尤其当我读到一些去过武汉的人被如何对待,甚至是很久没回去的武汉人被居委会举报然后强行隔离,我明白,那其实有可能是我。
哪个让我更后怕?成为感染者还是作为疑似感染者可能面临的对待,我自己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