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凡:拍摄《杀马特,我爱你》这部纪录片,拍摄“杀马特”这个群体,最开始的原因是因为在2011年前后,我对国内的艺术状况感到一种不满。艺术展示的权利被资本、被权力、被大美术馆控制了,让人觉得艺术只有一种呈现模式。 所以我们当时在重庆做一个类似社会参与史的艺术项目,叫“外省青年”,有点“反中心”的意思。这些年轻的艺术家到社会中间去,到日常生活中间去,到任何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到能够和其他人产生交集的地方去创作,然后大家都来围观。正是在做“外省青年”的期间,我从记者朋友手上见到了杀马特的照片。我特别激动,这些年轻人特别“自黑”。当时我从照片上判断,这是一群来自小城市或者农村,没有读很多书,在城里没有什么乐趣的青年,所以他们自嘲着玩。我觉得他能够自黑的话,至少对自己是有某种自信的,就和我们的主题特别相关。所以我想拍杀马特,这是最重要的出发点。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群体和我一开始想象的并不一样。 我在拍摄纪录片的时候,碰见过几百个杀马特,真正接受我们采访的七八十人都告诉我们自黑不是杀马特。网络上所看见的那些所谓的杀马特,是拿着别人的照片来开玩笑的,是被人转述过的杀马特。当时特别流行的什么“杀马特团长”、“杀马特遇上洗剪吹“这些歌,杀马特从来不唱,没有一个杀马特知道这些。项飙:李一凡老师开始接触杀马特,其实是一种别人借杀马特形象的自黑,这种自黑不是想象中的那种自信。 我会想到我们的社会,一方面在事实上是不允许失败,或者说在竞争中不允许失败。但另一方面,我们又看到在现实中失败话语又是非常普遍的,比如最早的“屌丝”、“韭菜”、打工人、搬砖人……说这些话的人,他们这种自嘲式的话语,真正的对象是自己,但又借用了一种别的形象来自嘲。所以他们对“失败”的处理是非常微妙的。 杀马特以自黑包装起来,以及被别人包装起来的杀马特背后,可能是这一系列非常有中国特色的失败与自嘲话语的开始。李一凡:2011 年至 2012 年左右,我到处说我要找杀马特,在 QQ 上各种地方找。一开始我根本就找不着他们。如果不进工厂区,你见不到那些人,在线下,我一个杀马特都没见过。我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罗福兴,一切都是从他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