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公司捐给地球的 Patagonia，已经 chill 了 49 年

2022.10.11 | BY 肥牛 |

美国时间 9 月14日，Patagonia 创始人 Yvon Chouinard 通过品牌官网发布题为《地球现在是我们唯一的股东》的声明，表示决定放弃公司所有权，将其转让给信托基金和非营利组织，并将公司每年的全部利润（约 1 亿美元）用于应对气候变化危机。

我在中国时间 9 月 15 日早上被这个消息刷屏朋友圈。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场恶搞，看到 Yvon 在视频里签名，并说了一句“我对拯救地球这事儿是要了命地认真“，我第一个反应是——

“太 chill 了。”

一路向南，去 Patagonia

纪录片有三个关键人物：Yvon Chouinard（Patagonia 创始人）、Doug Tompkins（The North Face 联合创始人）、Jeff Johnson（美国冒险家、冲浪运动员、记者）。

电影的开头，Yvon 在作坊里打岩钉。老爷子是美国 60、70 年代那会儿，登山“黄金一代”的一员。最初身为打铁匠的他，靠制作和售卖岩钉等登山装备发家，并成立了 Chouinard Equipment, CO.，这是 Patagonia 的雏形。

“我们没有人想做生意，这是肯定的。但我们必须干点什么，支持登山和冲浪这两大嗜好。每次大浪涌来，我们都会扔下商店跑去冲浪。”

对于户外人来说，怎么才能留在大自然，是一个需要取舍和妥协的漫长过程。往返于城市和大自然之间需耗费巨大的时间和资金成本，但留在海边或者山里又必须面临现实的生计问题。若选择后者，就意味着要成为商人。到底要“保护环境”，还是要“利用自然资源赚钱”，只有经历过这种挣扎的人，才懂其中滋味。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成长，然后到大自然——真正的自然世界中去，会感到一种美渗入到我们的灵魂。”Doug Tompkins 在早年创立了 The North Face 和 Esprit 两个服装品牌，后卖掉两家公司，全心投入到环境保护的公益事业上，跟妻子 Kristine Tompkins（前 Patagonia 的 CEO，读到这里你是不是也觉得 TNF 跟 Patagonia 有点一家子那味儿）花费 3 亿美元购买智利 Patagonia 及阿根廷地区的 220 万亩荒地，发展为自然保护公园——而在 2015 年，与 Yvon 等几位朋友在玩皮划艇时，Doug 意外遭遇大浪，掉入只有 4 摄氏度的海水里，因严重低温症抢救无效离世，长眠于他生前最爱的 Patagonia 土地下。

回到 1968 年，Yvon 和 Doug 俩好兄弟拍脑门：“嘿，我们去 Patagonia 地区爬费兹洛伊峰吧！”他们带上冲浪板、登山装备，还有台 Bolex 16 毫米胶片摄影机，沿着泥土路，一路南下。那台相机，记录了这次登山之旅的珍贵画面。

正是看了 Yvon 和 Doug 在 1968 年前往 Patagonia 的影片，咱们今天聊的这部《180° 以南》里，主角 Jeff Johnson 便下定决心要步他们后尘。跟很多户外大神一样，这哥没干过几份正经工作，刷过大盘子，也当过保镖空哥，有啥干啥，不新鲜了便转行，赚够钱就闪人，踏上下一个旅程。嗯，就是一个活在当下的概念。

抱着这念想过去了 10 年，正好这时候有一艘打算往 Patagonia 开的船停在了墨西哥，哥便坐不住了，心想怎么也要蹭上这艘船，像俩老爷子一样，开始一段长达六个月的南下之旅。

“当然我也可以请两周假坐飞机过去，但如果我不乘上这艘船，我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我这辈子将会碌碌无为。最棒的旅行总会让你有意外的收获。”

果然，幸运女神没有眷顾心怀豪情壮志的哥。晕船、船没油、临时改航线各种意外一样不落，旅程才进行到第 40 天，桅杆竟然断了。

不希望被改变的大自然

船和人都破破烂烂的，Jeff一行人只能暂时停靠在距离智利 400 英里外的 Rapa Nui 岛 aka. 复活节岛。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位当地女性冲浪者，Makohe。

Makohe 是整个纪录片里我最喜欢的角色，她的出现，似乎不属于原本的剧本里。她有着岛民的淳朴、单纯和天真，但作为当地长期以来唯一的女性冲浪者的她，接近世俗但又对世俗刻意保持一种距离和批判的态度。

看到这里，我想起以前去过的一些条件相对落后的地区，资本总是以“扶持当地经济”为理由，对当地进行开发。但当我看到那些无法融入现代社会，或抵不住诱惑而变得刁蛮的当地人时，不禁思考，这里需要被现代社会改变吗？还是其实原本的样子就是这里应该有的样子？我不知道，现在我也越来越给不出答案。

Makohe 的出现，让 Jeff 也陷入了同样的思考。而复活节岛的历史，恰恰是一段关于竞争、贪婪，和滥用资源的历史。各个部落的人，为了制作和拥有更大更多的摩艾石像，夺取自然资源，战火纷飞。

“我们正在犯同样的错误，走着这些社会的老路。人类并未从历史中汲取足够的教训，这才是最重要的历史教训。”

如果说历史是个轮回，三百年前的人类因为权力相争，那三百年后的我们，争的又是什么呢？

一座山，两代人

Jeff 和 Makohe 一船人继续往南走，终于遇到了已经在 Patagonia 的 Yvon 和 Doug。两位前辈给后辈们做攀登 Corcavado 峰前的最后准备，但没想到在临出发前一刻，Yvon跳了上船，老爷子果然是老爷子，玩了 50 年，爬个山像在家后院玩过家家似的。

“我这辈子值了，没有任何遗憾，一直在享受生命。”Yvon 说。

在山脚下，作为队里唯一一个女性的 Makohe 问 Yvon：“你觉得我会成为优秀的登山者吗？”Yvon 丝毫不犹豫：“会的。”

在距离登顶还有一段距离，大家发现山顶积雪已全部融化，并且岩石严重风化，为了能让人大部分人顺利登顶，Yvon 主动提出下撤：“应该由最强壮的人冲顶，能走到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是全片我最喜欢的两幕。热爱户外的人总是有股不服老的劲儿，但长期以来挑战体能极限的他们，总能比普通人早一步感知到衰老。对于前浪来说，后浪能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目标，把技能和机会一代又一代地传授下去，这种赋能，成了一件极其浪漫的事。

Jeff 哥最后还是差一点点，没有如愿登顶 Corcavado。Yvon 说：“冒险这个词被滥用了，对我而言，冒险就是一切都出了问题，它才真正开始。”顺带吐槽了当年火到不行的登珠峰。商业攀登和阿尔卑斯式攀登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鄙视链。登山的目的是为了满足精神追求或者挑战体能极限，但不少人用大把大把的钱，雇佣夏尔巴人，享用一条龙服务，把登珠峰一事简化成“只需要两条腿能前后挪动就好了”。显然，老爷子不买账，“这是作弊，从上山到下山，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Yvon 把登山比喻成寻找圣杯（在凯尔特神话中，寻找圣杯是一个神圣又伟大的主题，“有能者居之”，只有配得上的人才能找到圣杯。寻找圣杯是所有英雄追寻中最艰险、最伟大的壮举，无数骑士为此而踏上了不归之路），但谁会在乎圣杯是什么呢，追求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过程会引起改变。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保护我们的 Patagonia”

法国登山家 Lionel Terray 曾形容登山是“无意义的征服”，当经历了各种难关后，猛然发现山顶其实空无一物，结果显然是毫无意义的，但每一次的旅程，如能若有所悟，就足以把人变得更好。此时便能感受到一种责任感，一种“我要去保护这个地区”的责任感。

是的，大自然的美是一种虚无的美，能彻底溶解人内心的自大和贪婪，她是抽象的，无法被看到或摸到的，但你确信她是存在的。从事环保或公益事业的人，常常做到半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了什么？为了人类的美好未来？还是为了自己所热爱的？我认为这种认知的模糊，正是因为这种虚无，和“毫无意义”，chill 一点来说，就是无须解释。

登山之旅结束了，而这些外来者的旅程仍未结束，他们遇见了为反对修建水坝组织抗议行动的 Patagonia 南部地区居民。

智利对私企出售了国家的水权，意思是允许企业对大部分河流进行开发，这种现象在世界其他地方也绝无仅有。一家西班牙电力公司通过了审查并将要在 Patagonia 地区部署能源工程，建造数个大坝。这对当地的河流生态和居民生活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原本“河流-森林-人类”的生态系统平衡将无以为继。

而这一切，是为了把电力供应给远处的智利首都圣地亚哥。

有人说水坝工程能解决当地就业问题和提高生活水平。对，人们有了工作，虽然稳定，但代价呢？当人们在城市里享受便利生活的时候，似乎不再会有人想起这些为了阻止家乡改变而抗争的原居民。

对于 Jeff 一行人老说，这次 Patagonia 旅程是追随前辈的脚步，对于当地原居民来说，站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回顾之旅，这是他们正在经历的现实。他们用淳朴的品质和简单的生活，告诉人们，如果你热爱这片土地，你要去保护她，在保护她之前，要去了解她。就像 Makohe 说：救赎之道在于我们每一个人。

Doug 和妻子在智利买地建立国家公园，惹来各种非议，这种面对商业破环采取的看似极端的环保手段，是对还是错，短期内不会有绝对的答案，因为在他之前，没有人做过，这是一个改变游戏规则的举动。

是的，改变游戏规则，就像 Yvon 把公司捐给地球一样，因为他是第一个敢这么干的，所以或许根本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

任性的老爷子

Jeff Johnson 在《180°以南》上映一年后，发表了一篇题为《Beyond and Back: 180° South/Yvon Chouinard》的文章。里面提到，在纪录片的放映会上，他常常被问到：“Yvon 在现实生活中是否像影片中一样？”作为一部带有商业色彩的纪录片，观众自然会对品牌创始人带有这样的疑问。

Jeff 哥回答得也很直接：“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样，事实上，我也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这个把花了毕生努力建立起来的公司，毫无征兆地捐掉的老头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Jeff 写道：“一次我在 Patagonia 公司总部见到 Yvon，他身上穿着破旧的牛仔裤，脏兮兮的恤衫，坐在办公桌上看书。Yvon 看到我，激动地向我打招呼：‘嗨！我在研发这些新的冰爪，待会儿跟我去车间里，我给你看看。’”

“那天下午，我走到 Yvon 的铁皮车间，站在门外看：一个铁匠，周围是老式的锻炉和铁砧，一块单鳍冲浪板挂在屋檐下。他独自一人在这个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用那双当年制造最先进的岩钉、吊环、冰镐等装备的手敲打着。我记得他说过，他喜欢在手工劳动中迷失自己。有些时候，他在制作岩钉时非常专注，不知不觉 12 个小时就过去了。”

“看着他的工作，我突然想到，如果 Patagonia 公司不曾被建立，Yvon 也会在这里，静静地用他的双手工作，耐心地等待着潮水退去，这样他就可以在傍晚的时候去冲浪了。”

大概，这就是 ch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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