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酷儿接触即兴里,找到“另一种爱”
说到与陌生身体的触碰,你的想象是什么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陌生身体的触碰是让我紧张的,而与陌生异性之间就更不用说了。它有时是霓虹色的探险,一次敞开心扉后的拥抱与亲吻。但更多时候,是湿冷阴暗的巢穴,公交车上出其不意的骚扰。对于它,我只有热烈或恐惧的单一感受。
直到接触即兴为我带来了新的想象。
第一次接触:陌生的接纳
两年前,毫无跳舞经验的我,在朋友的一顿拉扯下,稀里糊涂地参加了一次接触即兴的“舞酱”(*jam: 在自由活动的空间里一起共舞)。在一个工作日的夜晚,我来到位于一座工业大厦的舞房,推开门,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暗白色的灯光里,不同的身体在无声中舞动着,它们是娴熟的、笨拙的、僵硬的、柔软的。时间仿佛悬停了,寂静里,身体成为了唯一流动着的事物。
接触即兴,是一种在日本合气道、东方禅学、体操和太极等影响下,产生的舞蹈形式,被称之为“通过身体接触进行的流动对话”。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不知所措地杵在人潮里,接着一圈复一圈地走着。突然一双好奇的眼睛看向了我,我们对视了。他向我走来,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是第一次参加,也不会跳舞……”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咬咬牙,鼓起勇气接受了这一份邀约,把手交给他,我们的掌心碰在了一起。
他的手宽大,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与我的轻轻摩挲,下一秒轻柔而有力道地划过了我的手臂。
接着,我的身体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感受到我的戒备之后,他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里带着耐心与包容地望着我,他似乎接纳了我所有的戒备。
但这份来自生人的接纳对于我而言,是如此陌生。第一次的接触即兴结束之后,我带着满腹的困惑回家了。
在忙碌而错落的日子里,这一不起眼夜晚的小插曲,很快被我抛之脑后。直到今年,我再次参加了一系列的“酷儿接触即兴工作坊”,才看到,学习触碰是一份巨大的礼物。
第二次接触:一具身体就是一棵树
“酷儿接触即兴工作坊”的组织者之一的 Berlina,有 10 年的接触即兴经验,原本是广告公司里的一名程序员。由于整日整夜地对着电脑,她的身体因此变得机械,只有周末去跳舞时,她才想起来,自己的脸是有肌肉的,是可以微笑的。近几年,她开始用酷儿视角去重新审视接触即兴中一直被忽略的性与性别的议题。她发现这些议题逐渐成为房间里的大象:社群里的多数成员为性别二元论者,很难营造酷儿友好的场域;女性被男性性骚扰、被物化的现象时有发生。
另一位组织者 Yining,从事了 8 年批判理论与人类学研究,慢慢无法忍受身体在场的鲜活实践与理论研究的脱节。她想要知道,无意识或是封闭的身体,是否导致许多原本从血肉经验生发的知识体系只能停留在大脑,无法落地。融入戏剧、舞踏、身心学、普拉提等多个领域的身体知识,在“就地舞团”,Yining和大家多管齐下地练习和探讨接触即兴。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在之前的 abC 艺术书展上,办一场酷儿接触即兴工作坊。关于工作坊的初衷,她们说道——
“这是一个关于真诚、信任和自由的舞蹈。接触即兴中我无法掩饰或隐藏,它让我更为真实地存在,以不同方式与一切相连。”
“说到酷儿舞蹈或者表演,很多人会想到 drag 或是 voguing。但酷儿接触即兴的身体表达很不一 样,它更多是关于身体感知与关系的。酷儿并不只是一种身份认同,它也可以是一个动词,强调不断流动的视角和行动。”
“怎样突破身体边界,想象新的触碰方式?它们如何在日常为我们创造新的身体游乐场?请来和我们贴贴碰碰,就地起舞。”
我抵达工作坊时,Berlina 正在引导大家与各自的舞伴做身体抛接的练习:“倒下时,将自己的重量完全给到对方。”“把舞伴的重量先接住,通过自己的身体,先传导到地板,再反推出去……”
我听到后,内心不由地紧张起来。把“重量”交给他人,是我一直以来害怕的事。我想起了日常里那些想要被接住、又缩回壳里的时刻。害怕为他人带来负担,好像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很多人的本能。那一刻,我与我的恐惧四目相对,彼此赤裸。胡乱地想着,我询问舞伴,可不可以她先开始。
我伸出双手,她向我倒了过来。接到她的重量时,我突然感到了安全,像是一份信任的降临。但轮到我时,好几次我试着直直地下坠,却在一瞬间里,下意识地偷偷伸出脚去稳定自己。或许是觉察到我的紧张,她也变得有些畏缩起来,不再把自己完全交托给我。我的双手触碰到她时,也触碰到她的那份重量里的虚空。
原来,当我害怕给予重量,对方也会感到不安全。有些紧绷的我们,给了彼此一个微笑:“再试试吧。”
“好。”
第三次接触:身体所承载的失去
第四次接触:探索身体地图的边界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