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街头》导演手记：孙宇

2019.12.04 | BY biede |

大！家！好！我是《我们的浪潮》第一集《来自街头》的导演孙宇，上集那个踩着滑板拿着摄像机的 “滑板皇帝” 就是我，represent 中国北京方家胡同！

街头容纳着野生滑手与街头智慧，容纳着交易、斗殴和独特的文化，在潮流被挂上价签装进加厚玻璃橱窗之前，这儿有它凶猛生长和抱头流窜的踪迹。抱着 “必须得带你们看看” 的想法，我们一路走上了洛杉矶、拉各斯和伦敦街头。

我带着我的滑板和我的摄制组，我的摄制组又带着他们的滑板，先去了洛杉矶，板仔心中的耶路撒冷、麦加、圣安地列斯。经我多次抽样，每在洛杉矶的马路牙子抽一颗烟，平均会有七个玩滑板的在你眼前滑过。每天拍摄完，司机带我们去当地的超市买水和零食，没板子的人坐车回酒店，有板的会骑着开阔平坦的马路，一路滑回去。

我们每天滑着去洗衣服，滑着去吃饭，找不到下来的理由。

右边是我，不会滑板怎么能拍滑板？

为了提前勘景调研，拍摄前三天我们就到了，第一个见面的拍摄对象是夏老板，中国老乡，北美最大的球鞋经销商之一，开的买手店叫 Solestage，就坐落在洛杉矶著名的潮流一条街 Fair Fax，Supreme 隔壁。

我们约在了夏老板的仓库办公室见面，那里囤放着夏老板所有的球鞋和衣服，规模相当震撼。

夏老板的仓库

租铺面的时候，夏老板遇到了一件让他至今忿忿不平的事儿：房东收取了夏老板额外的租金，只因为他是华人。

“房东问我们哪里来的，我说是中国来的，他说，你们中国人就是来赚钱的，来了之后，隔壁的店面销售都要减少，所以我要收你更贵的租金。”

本来一年一万两千多的租金，最后一万四千才成交，这件事儿时刻提醒着夏老板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卖菜还是卖鞋，在我看来都一样。美国人玩潮流文化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我们中国人会玩，我就是发自内心地想在美国做点能代表中国人的东西。”

在加州街头，除了林立的潮牌店，还有各种肤色的移民，这里的潮流，还往往打着移民文化和帮派传统的烙印。比如，像格子衬衫、oversize T恤、腰果花方巾、花体字，这些签名式的街头风格，都来源于在美国的墨西哥裔移民一脉相承的奇卡诺（Chicano）美学。

在抵达加利福尼亚之前，我们早就通过邮件和 ins 联系好了当地一个主打奇卡诺美学的潮牌主理人。这美国哥，由于不便透露其真实姓名，加上透露了你们也不认识，就叫他鸽哥吧。

鸽哥的特点是喜欢说 “done”，口头禅：“行”、“确定了”，“没问题”，以及 “来了联系”。

就在抵达洛杉矶的第一天，鸽哥态度突然冷淡，没怎么回复我们，直到第三天才说出 “我看一下我的 schedule” 这种急转直下的片儿汤话，但马上，鸽哥又说，其实，现在就可以见面，我合理怀疑：他根本就没有 schedule 这种东西。

我们约了一个咖啡馆见面，等杀到那里，鸽哥却像躲着一段不愿面对的失败感情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我不停地给大哥发信息，后来累了，就指使制片人琪栋发，我看着信息一条一条变成灰色的 “已读”，就是没回复。再然后，大哥竟然在社交网络上更新了一条冲浪的状态。

行——吧——

不幸中的万幸，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位肉身即能代表奇卡诺文化的活大哥 CUETE，因为大哥带我们出入各种场合，特别有面子，所以我们尊称他为面儿哥。面儿哥是墨西哥移民的后裔，出过专辑、演过美剧，主攻帮派分子、监狱囚犯这类角色。

面儿哥

面儿哥的车库，他说 “这儿是我的 man cave，里边儿的东西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是谁”

在面儿哥的车库里寒暄了一番之后，我们跟着面儿哥骑着车回到了他小时候曾经居住的地方，这里以前是移民聚集的街区，但现在，资本将这里打扮得更 “绅士化” 了，飞涨的租金将他们驱逐了出去。

面儿哥家旧址

墨西哥人的家庭意识深厚，面儿哥跟三个舅舅住在一起，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模仿舅舅们的穿衣风格：白色高筒袜、匡威、Dickies、Ben Davis…… “我的舅舅们每时每刻都在熨衣服，他们让我知道，如果我衣褶平整，别人会知道我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尊重传统。”

“我舅舅们就是这么穿的”

我们骑着车，一路回忆着各自的舅舅，经过少年面儿哥上学的路线时，一段往事涌上他心头。

“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坐在舅舅的车上，遇到了我们学校里边总欺负我的校霸。看到那人之后，我舅舅立马停车，跟我说，赶紧！你现在就下车！干丫的！我惊了，但还是下去了，没想到那孙子根本没有在学校里边那么狂，后来明白了，因为我舅搁后边儿呢，哈哈。”

说着说着，面儿哥在公路上停了下来，他指着水泥路告诉我们，“我三个舅舅，现在都在这下边儿呢。”

第二天，面儿哥一个电话，就让我们一行人进入了当地墨西哥裔们一年一度的 lowrider 派对。半个世纪以前，初来乍到洛杉矶的墨西哥和西班牙移民们买不起好车，于是将对车的热情倾注于改造旧车上。现在，lowrider 也不再是人们印象中巡游地盘的老哥座驾，变成了移民们所珍视的文化骄傲。

面儿哥亲自开跳跳车接我们去 lowrider 派对，太有面儿了

可进去派对我们才发现，我们竟然是在场唯一一队亚洲人，看到自己的风格被其他种族、国家的人模仿，大哥们挺开心，“我们不会因为别人模仿我们的穿着而感到尴尬，我们觉得这是一种赞美，现在已经没有那些规矩了，就是潮流服饰而已。” 面儿哥说，很大度。

怎么说呢，幸好我们穿的是跟大哥们一样的颜色。

派对之后，我们去商场里的一家名叫熊猫快餐的中餐厅吃饭，没有面儿哥罩着，穿着蓝色瘸帮服饰的胡天祐遭到了一黑人妈妈服务员惨无人道的调戏：

“怎么地，我的小宝贝儿？” 黑人妈妈问，“你是瘸帮的吗？穿成这样，就吃这点儿？”

这已经不是半个世纪以前的洛杉矶了，腥风血雨、帮派械斗已是过去，剩下的回响也就是黑人妈妈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想起面儿哥缅怀完公路下边的舅舅们，对我们说：“我不想像我舅舅们的结局一样，我想打破家族的循坏，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们的浪潮》这周更新 “来自街头” 下集，我们去了尼日利亚拉各斯，忘了那些带货博主和排号小子吧，你平时看不到的真潮人，都在我们的片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