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情感触角敏锐又富有能量的年轻人周围,世界似乎转得更快了。
Sue 是朋友们对他的称呼,也是他中文姓氏的近似发音 —— 刚开始在大学读书的 “Mary Sue” 就是体验了一切快速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主角。今年春节期间,这位来自新加坡的学生说唱歌手兼制作人独立发行了个人第一张全长专辑 KISSES OF LIFE,随后在月中被英国音乐媒体 NME 专访,又在月底杀入 Bandcamp 二月最佳嘻哈专辑行列,把自己那张仍略带稚气的脸赫然印在了该专题的封面上。
Sue 平地惊雷般的出现和他用拼贴采样、故障声效带来的阵阵眩晕感,同样吸引着互联网这端的我们 —— 别的音乐早在海外报道频出前,就迫不及待地通过每周荐歌环节分享了对 KISSES OF LIFE 的喜爱;我们的厂牌 bié Records 则在专辑上线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上 Sue,询问了合作的可能。
刚服完义务兵役,才走进大学校园结识新的朋友;在第一次发表的全长唱片中,走过顾影自怜的卧室制作心路;在无数既视感中体会着亲人辞世的苦涩与回忆的甘甜;在信息眼花缭乱旋转个不停的中心,Sue,23 岁,表现得格外气定神闲。像把悲伤、压力、情绪和周遭所有快节奏的一切浓缩在音乐和词句里时一样,他用自己特有的松弛节奏,欣然答应了我们共同开放探索的邀约。—— Mary Sue 现已正式成为 bié Records 的一员,接下来将以厂牌多元阵容中第一位说唱歌手的身份 “做点不一样的尝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对外人来说也许,但对 Sue 来说 —— 他或许只是人生的新手,自己当下行动的节奏却清晰明了,展现出如 groove 般迷人的起伏。出生在新加坡,很小就随父亲来过上海、杭州和北京,他的童年其实好像只是在学校和城市之间的穿梭。没有在任何具体的地方扎根,他却也因此在初次接触到 J. Dilla 的音乐时,无意间掌握了某种真谛。人生,看似如飞驰在一张黑胶唱片刻印好的轨迹之上,实际却拥有超越这些限制的玄妙;在这条记录世间百态声音的坑纹中,有快乐也有低潮,有对于自己明义的噪声,也有完全听不入耳的悦音;作为播放这张唱片的人,你可以被动收听这一切,也可以在兴之所至时抬起唱针,换到另一张承载着完全不同声音、记忆的唱盘;在 “操控声音段落” 这个目的层面单纯、结果层面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动作中,不同的世界发生碰撞,一种自由的节奏会随之从你的灵魂中解放出来。Mary Sue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 J.Dilla 神作 Donuts 时的情景,“这张专辑让我大受触动,也给了我指明了靠制作 beat 抒发自己的出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做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听的 beat。这是一种纾解的方法。这就是我所有音乐的意义所在。”
在期待 Mary Sue 未来 “不一样的尝试” 前,我们大可把注意力放在眼下唱针所指的位置 —— KISSES OF LIFE,一张由他自己制作、出品,讲述悲伤、治愈等普遍性主题的杰作。它虽然是作者深层次的个人化表达,却不需要过多阐释,可以由任意听者按自己的方式解读。你在这些琢磨不定的伴奏和有点含混的说唱中貌似只能看到 Sue 的模糊轮廓,却分明又感到他在传达的情绪。一起看看下面这部 “切片式的” 专辑概念短片,你兴许就会明白。
“每个场景和人物既代表了我在对应歌曲中的个人状态,同时又是观众映射自我的机会。” 关于自己的作品,Mary Sue 不想解释太多;镜头中高速运转的城市和形形色色的人在音乐响起时得以自处的状态有一种突兀的脱节感受;在这种精妙的对比中,Sue 的敏感气质从加速的世界中脱逸而出。这是你不认识他,但能理解他的最好方式。
以下是别的音乐对 Mary Sue 的采访。
你的绰号,Mary Sue,与 "玛丽苏" 故事/人物有什么关系?这其中有什么讽刺么?
Sue 听着像我的姓,有些人喜欢这样叫我,所以我喜欢这个字眼。“玛丽苏” 角色的概念在于,她被创造得太完美了,以至于成了剧本中的缺陷。而对我来说,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缺陷,而我在自己的歌里就是要充分体现这些缺陷。所以这里面有一些讽刺意味。
KISSES OF LIFE 封面背景中的照片拍的是什么?
这些照片是在一个叫 “小桂林” 的公园附近拍的。这是我住的地方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这有些乱丢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正宗桂林石灰石的缩小版。对我来说,这是个慰藉和安慰之所。当我真正感受到焦虑和精神负担时,这让我能够喘口气。
你今年才 23 岁,但 KISSES OF LIFE 里内省的感觉让人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不认为我比别人多经历了什么。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和限制之处 —— 要说有什么区别,可能是我更会去挖掘这些事情?或者说,我只是受这些事影响更大。
专辑里有什么采样片段是能反映你特定记忆的?
有很多细碎的人声片段来自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电子游戏和电视节目,比如《索尼克》《口袋妖怪》《幻影丹尼》,甚至还有 “饮胜” (注:粤语 “干杯” 之意)的声音 —— 对于任何参加过中式婚礼的新加坡人来说,这都是非常熟悉的声音。我觉得我在音乐方面所做的,都是把我传送到过去某个地点的努力,这是我写歌的动力。
你的一些采样(或田野录音)充满了温柔气质(比如 “Popo and Gonggong/Plane” “A Voice Memo”)—— 你是个温柔的人吗?你的亲人和朋友会如何描述你的性格?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自己温柔。我很情绪化,很容易受到影响,而这一点表现出来有好有坏。具体到 “Popo & Gonggong/Plane”,这个采样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光,它有种苦乐参半的怀旧。“A Voice Memo” 的采样是 Fauxe 为我弹奏的一小段,我只是用手机录的。所以我特别感激 Fauxe。
你喜欢淘黑胶唱片吗?什么样的声音、人声、噪音、旋律对你来说是最佳的采样对象?
我不是一个淘实体唱片的人,因为我没有黑胶唱机。但我绝对是一个互联网挖掘者。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 YouTube 上听没听过的东西。我觉得选采样是特别拿不准的事,可能有些曲调或是声音材质就是能穿透灵魂。
你在制作上花时间多,还是歌词上?你一般是怎么写歌的?
100% 是制作,制作是一切的画布。我的歌词很简单,是意识流的。如果制作不能先打动我,我就写不出词来。制作不是光做个厉害的 beat 就行,它的关键在体内流淌而过的情绪,一些能让我的心沉下去或是心情高涨起来的东西。
你觉得自己在说唱时会变一个人么?
没错,我觉得会变。当我在说唱或做音乐时,我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我丢掉焦虑和压力,真诚才油然而生。当我不做音乐或写作时,很难真正诚实地面对自己。
聊聊吧,Kanye West 是如何 "背叛" 你的 —— 他是你曾经仰望的对象吗?你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他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说,“背叛” 这个词有点太重了(大笑)!他是 “G.O.A.T.”(历史最佳)。他做音乐的方式和坚信自己理想的方面,对我有很多启发。他所有的歌我差不多都喜欢,那些歌是我高中时代的背景音乐。我觉得在他最近的项目中,那种真实的感觉略有丧失。感觉他主要的兴趣不再在音乐上了,但这也没什么;因为他在生活中已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了。(在他现在的作品里,)我再也感觉不到那种个人化的东西了,而那才是他音乐真正特别的地方。但我仍然非常仰慕他和他的作品。
除了嘻哈,还有什么音乐对你有影响?
在嘻哈音乐之外,我绝对算得上兴趣广泛:诸如 Bon Iver、Standing On the Corner、Slauson Malone、Aphex Twins 等很多艺术家都对我在音乐创作上有很大触动。
作为一个亚洲说唱歌手的优势或劣势是什么?
优势是,我们其实没有什么规则。我们不在一个已经建立的特定游戏内。我觉得在这样的空间中有很多可以开拓的。 劣势在于,我们拿自己与美国或英国的人做的东西做了太多的比较。这使我们无法踏出更远的一步,无法真正打磨出我们自己的声音。真的,我也会犯这个毛病。而且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有一种看法是,只有少数亚洲乐迷能接受嘻哈中非主流的流派,所以这肯定会对试图创新的人造成压力。
新加坡的 hip-hop 场景是什么样的?
场景很年轻,也充满渴望。乍看之下,它可能显得有点贫瘠,但绝对有很多有才能的人正准备要展露头角。创意的能量就要释放出来了,我可以感觉得到。
专辑中的这些合作者是谁?你们是如何认识/了解对方的?
这些都是我音乐上的家人们,我们的音乐世界大家庭。这是一个由才华横溢、善良、志趣相投的人组成的伟大社区,大家的愿景一致。我们通过互联网结识彼此,先是喜欢彼此的音乐,然后其他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一点都不费劲。
你有没有在新加坡的场景中积极寻找潜在的朋友和合作者?
当然,我一直在积极寻找合作的机会。Fauxe 和 fxrxzx 都是新加坡人,也都参与了专辑。我一直与 Kenzo 和 .nowun 这些制作人有合作。在这,做这类音乐的人群很小,但目前为止,我遇到的这些家伙们真的都让人喜出望外。我期待着继续与他们合作。我今年还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要扩展下合作对象,到时候你们就会听到消息啦。
新加坡的多种族、多文化和多宗教社会是如何影响你的歌曲创作的?
我觉得,有时你可以从我的歌词中听到,我会思考这里的文化和宗教。但我想这种影响最重要的体现方式在于我一直以来的追求,即做出一些别人有共鸣、但同时个人化又独特的东西。我想总能创造点不管是谁、有怎样的品味,都能听懂我要传达之意的作品。而且,我觉得这种影响让我对任何合作都持开放态度;无论你是谁,来自哪里,只要我们的愿景一致就不是问题。
//采访、翻译、编辑、撰文:Ivan Hroz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