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年,电影《侏罗纪公园》在全球多国上映,可能意外地成为了当时许多青少年乃至成人的地质学启蒙。“侏罗纪”是一个地质年代,存在于距今约 1 亿 9960 万年前到 1 亿 4550 万年前之间,向上属于中生代、显古宙,向下又分为早、中、晚三个“世”,“侏罗纪”是大型史前生物恐龙叱咤风云的年代。
电影上映七年之后,人类完成了基督纪年体系里的第二个千年,把自己渺小的历史上又延长了一点点。这一年,一位来自荷兰的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在国际地质生物计划(IGBP)的通讯稿上,同合作者一起提出了一个想法:在已知的“地质时代谱系”里加入一个全新的“世”(epoch)——“人类世”(Anthropocene),在 46 亿年的地球地质演进历史上为人类的活动留下名字。
“人类世”向上属于“第四纪”,它的“横空出现”意味着从约 11700 年前开始的“全新世”(Holocene)可能就此结束。之所以会有此设想,是因为人类活动对地球地质和生态系统产生的影响,已经使之呈现出全新的特征,其中两个主要体现是二氧化碳含量的激增和生物多样性的剧烈下降。
在“追踪末日松茸”展览现场,左侧展厅中如同博物馆一般展出着一些罩在玻璃罩中的混凝土块,其中都夹杂着一次性塑料叉子之类的各种现代日常用品,形成了某种人工的化石、未来视角下的琥珀。这些混凝土大多是艺术家郭城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做的,也有的是偶然从施工现场捡到的。每一块天然的岩石都拥有漫长的形成历史,而混凝土块则是它们怪异的人工远亲。与不规则的岩石碎块不同,这些混凝土有着标准的外观,长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些混凝土块带着人类的痕迹,开始在地层中混合演化,这件作品也为“人类世”这个概念提供了一种直观比喻式的注脚。 在玻璃罩展台一旁的墙上,一块六角形混凝土砖正有规律地发出令人胆寒的敲击声,那看不见的未知的发声体似乎在说:当人类将自己尚未理解的自然物质命名为“不明物”时,人类活动所留下的物件同时也是侵入自然“体内”的“不明物”。
“人类世”的说法如果被学界正式承认,它就将成为整个地质年代体系大大小小的层级中唯一一个以物种命名的地质年代,即便是恐龙也未曾获此“殊荣”。或许是因为这个说法太富有戏剧色彩,它一经提出就得到了广泛讨论,也开始迅速获得其他学科研究者的注意,并流传到大众的谈资当中。目前,学者们似乎倾向于认为“人类世”是可以成立的,但在它开始的时间问题上犹豫不决。有的说法认为应当从人类开始耕作土地的时候算起,也有人认为应该从打破了正常物种交流的大航海时代开始,还有人提出应该从 1945 年 7 月 16 日发生在美国穆尔托(Jornada del Muerto)沙漠的核试验开始——那之后的一个月,核武器就得到了第一次应用。
实际上,地质年代中的一个“世”的长度可以有数千万年,所以,“人类世”具体从哪一年开始,似乎无关紧要。但让“1945 年”这个说法与众不同的是,它为这个概念增加了明显的悲观和绝望的色彩:人类世,意味着不可逆转的破坏、灾难甚至末日。
原子弹在广岛和长崎爆炸的那一天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接近“世界末日”的一天,不过,就是在被轰炸后的末日的废墟上,后来长出了松茸——废土中生长出的第一种生物,它带来了一种几乎是不可能的希望。
末日中的松茸为这次展览带来一丝乐观的精神,它似乎在提示我们,与其在绝望情绪中沦陷,不如去寻找与自然共生的方法。 “松茸无法在人工的种植环境中存活,但却极易适应被人类侵蚀的自然地质;它是广岛核爆之后第一个长出的生物,它深谙寄生之道,也懂得如何与其他物种交换资源、合作共存、调和而生。正是这个被许多人奉为的餐桌上的珍馐启发了我们:当我们的文明成为了一场不可重复的试验,当我们注定无法回到田园牧歌的往昔,我们依然可以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找到共存的契机,并以此去回应那个人类世的未来。”策展人刘倩兮在展览前言中写道。
王凝慧的作品《无题》是一组在铜质容器中生长的苔藓,苔藓需要大量的水才能生存,而承载它的铜质容器则很容易在有水的环境中氧化。这似乎暗示着人类命运的悲剧性,以及人类生存与地球演进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人类文明如何与自然共生?答案仍然孕育在松茸——蘑菇之中。在诸多遥远的原始宗教、神话传说与巫术仪式之中,蘑菇都是唤醒精神性,连接人与宇宙的通道。这并不是说人类的未来存在于失控的幻觉中,而是说,蘑菇作为一种神秘的象征,令我们重新反思,“科学”的价值观指导是否正在将我们引向一条与地球的发展渐行渐远的路线。
科学与技术的发展使人类具有的非凡的能力,也使人类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实际上,从玛雅遗迹到印第安文明,再到遭到破坏之前的中国农村,许多非西方的哲学中都含有与天地共生的古老智慧,却在“迷信”和“落后”的标签下被碾成粉末。
毛晨雨的影像作品《傩教经济》记录了贵州村民拆毁神庙的过程,展现出现代人在面对经济发展与“神性”的冲突时表现出的一种“无畏”的态度。而在毛晨雨的家乡湖南,田园牧歌的景象伴随着“六合彩”的到来而土崩瓦解,当代村民信仰的是迅速致富与合成肥料。毛晨雨本来应该是家乡的第三代“巫师”,因为姐姐不希望他继续与落后文化打交道,他没有继承父亲的巫师事业。但毛晨雨最后还是回到了这样一种神秘的身份当中,他回到家乡,承包了一片稻田,进行生态农场实验,并重新进行“招魂”仪式,试图使农村主体性回归。
毛晨雨也将家乡挖掘出的出土文物以松香包裹,放置于便于“抠图”绿幕背景上,似乎提示着人们在技术发展的时代,可以多么方便地将文化从过往的语境与时间之中抠出来。
王凝慧的作品《抛物线和角锥体》则呈现了不同时空的文明对于“外星生命”的态度。她将玛雅文明的遗迹素材——角锥体,与位于贵州的“外星人基地”探测仪的素材——抛物线,剪辑在一起。实际上,在许多古老的信仰中,都存在着“多重世界”的观念,人们曾经并不认为自己是全宇宙唯一的智慧。王凝慧的父亲是理论物理学家,她从小听着父亲的科学道理长大,却发现科学与神话有着奇妙的相同之处。
艺术家铁木尔·斯琴的父亲是德国和中国蒙古混血的艺术家,他成长于柏林、北京和美国西南的印第安人社区。这样多元的文化背景使他一直对农耕社会与西方哲学保持着距离。“在美国印第安文化的语境当中,他们认为人与大自然紧密相连,是自然的状态;但是在基督教语境中,自然是被人所拥有和使用的……我渐渐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也就是采集狩猎社会与定居农业社会的差别,”艺术家在去年的一次对谈中这样说。此次展览现场,人们步入紫色光芒笼罩的展厅中时,会看到铁木尔·斯琴电脑合成的自然景观,而在 VR 作品《新协定 VR 1.2 版》中,他尝试描绘“21 世纪世俗社会中灵性状态的可能性”,“对二元对立的拒绝,也是对富有活力的神性物质的强调,”艺术家在对谈中说。
艺术家刘月的作品《缓坡 - 泰康空间》 为这次展览提供了直观的体验。整个右侧展厅内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杂物,使之像一个考古现场。所有材料和物品都通过力的作用保持着平衡,从展厅一角一直蔓延到天花板,并包裹了整个展厅。当你知道整个搭建过程并未使用任何钉子进行固定,不禁感到心惊胆战。这也令人联想到某种原始建筑——它比想象的更为稳定。
展览“追踪末日松茸”在技术突飞猛进与单一价值观的时代提醒人们,人类的生存之道或许并不只在于征服与掌控。
“追踪末日松茸”将在北京泰康空间展出至2019年5月19日,展览读本收录了与“人类世”、“科学与玄学”、“佛教经济学”相关的丰富资料及部分艺术家为展览及作品所撰写的文章。 泰康空间展览“追踪末日松茸”参与“画廊周北京2019”。
“画廊周北京”是一个当代艺术推广平台,举办期间,来自世界各地的机构与艺术家将聚集在北京,合力呈现一年中最精彩的展览。画廊周北京2019 将于 3 月 22 日 - 29 日举办,包含 27 家参展机构的展览项目,3 个特约单元和 1 个特别展览,呈现展览、工作坊、工作室拜访和派对等一系列内容。在这里了解更多信息。
别的艺术将在“画廊周北京2019”期间带来系列报道和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