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法兰克福认识的朋友 L,是有着深邃但憔悴眼眶的埃及人。他在德国学艺术,自己的工作室亦收留来来往往的旅人。“It’s not about money, it’s humanity”,他如是说。我问他,生活在异国会想家吗,他反问:跟朋友们在一起怎么会孤独呢?这种无国籍的生活状态,在我的心底埋下了对德国生活的憧憬。恰好今年的第十二届柏林双年展 “Still Present!”(“依然在此!”)将在寒潮中落幕,我决定借着看展的理由去柏林。往返廉价机票不到 50 镑,没有犹豫背上包就出发了。整座柏林城有着一种计划好的随机性,街头行人与建筑以近乎几何的形态整齐排列,看上去冷酷到有点无聊。时值九月,连绵阴雨令柏林人统一穿上防水冲锋衣。俄乌战争引发的能源危机令许多欧洲国家纷纷提议限制暖气。可以想见,未来的冬天将是一个漫长的寒冷期。刚出车站看见一家热狗店,想起《柏林苍穹下》最后的镜头,就算是天使降落人间总是要吃根热狗的吧。排队轮到我后发现只能现金支付。于是去提款机取钱,发现如今英镑还不如欧元值钱。当晚入住的是家庭经营的青旅,店主妈妈会每天烤饼干,做枣夹核桃,缺点是公共大厅晚上 7 点就会关闭。住我下铺的是一位在英国生活有戏剧背景的德国女生,聊天中得知,她出生在科隆一个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家庭,高中毕业即离开故乡去伦敦追寻梦想,一去就是八年。剧组工作有限,拍戏之外大家都要寻找别的兼职。这在伦敦很普遍,比如她既是演员,也是自由职业者,这次来柏林是接了一个临时咖啡师的工作。她说,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回到曾经的小镇生活了;又回想说,如果当年那个 18 岁的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脱欧的英国与一个物价飞涨的欧洲,也许再难做出离家追梦的勇敢决定。这是一个女孩的私人轨迹,也是整个世界的变幻轮转。在那个夜晚,我忽然感到,这两年的世界像是按下了终止键。关于疫情发生之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像狂欢过后只留下一些破碎的细节。也许病毒真正的作用是加速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