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临近午夜,我们在 微博 报道了前 Kraftwerk 成员 Florian Schneider 离世的消息。在那之前的数小时内,同事们不断搜索着互联网的各个角落,始终不愿相信国内外社交平台汹涌传播的哀悼内容。国外正规报社和音乐媒体对死讯的确认最终打破了一切幻想。在机械地点下“发布”后,一种巨大的不适感笼罩了我们 —— Kraftwerk 既是对人类文明的克制追念,也是对时间彼端的浪漫畅想和对无尽宇宙的宏大野心;其影响早就渗透到了我们文化生活中的每个细枝末节。作为 Kraftwerk 的首脑,Florian Schneider 的陨落留给时代无法填补的巨大缺憾。
这位伟大德国音乐人的出发点注定了其不凡的命运。二战过后,受法西斯主义的迫害,德国本土精神与文化处于一种与其丰厚历史有断层的真空状态。在其后 20 年中与这种真空并行的,是进入全盛期的英美摇滚乐对音乐圈主流美学体系的塑造。作为成长于如此环境中的年轻音乐人之一,Florian Schneider 想要以从未来回溯当下的前卫视角为基础,延续德国魏玛时期文化领域兼容并蓄的实验风骨,以此打破这种英美输出的既定文化体系。
1968 年,还在雷姆沙伊德艺术学院求学的他遇到了之后 Kraftwerk 的另一位创始人 Ralf Hütter。两人随后在杜塞尔多夫的罗伯特·舒曼音乐学院期间共同参加了krautrock 乐团 “Organisation” ,一起演奏即兴音乐。彼时,Florian Schneider 主要演奏原声乐器。他会吹奏长笛或弹奏小提琴,并使用磁带式回声效果器、哇音效果器等电子设备,对声音进行扭曲、延迟、失真等调制。1970 年 Kraftwerk 正式成立后,Ralf Hütter 曾因学业问题短暂离开过乐队,而当时与 Florian Schneider 构成乐队阵容的即是 Michael Rother 与 Klaus Dinger —— 日后誉满天下的 krautrock 传奇 NEU! 二人组。这一时期的 Kraftwerk 很自然地与之后的 NEU! 及其他 krautrock 音乐有着可类比的地方;相较于英美摇滚乐注重传统歌曲结构,并由人声和吉他华彩调动音乐氛围的套路, Florian Schneider 和 krautrock 同僚们将创作重心转移到了声音质感上,在被近乎无止境拉长的循环曲式中,充分将德国古典的形而上思维展现在声音的形变中。虽然 Michael Rother 和 Klause Dinger 因创作理念原因很快离开了乐队,并没有留下太多录音,但纯器乐的实验方向在 Kraftwerk 的前两张同名录音室专辑中依然得到了很好体现。
在第三张录音室专辑 《Ralf und Florian》 中,乐队开始更多使用鼓机和合成器,并首次尝试使用了人声编码器。Florian Schneider 的在音乐上的野心愈发明了。他感受到原声乐器单一声音的局限性,开始购入音响系统、效果器以及合成器等电子设备。对声音设计近乎偏执的追求让他不断尝试电子设备的新用法,间接促进了当时整个音乐技术的发展,同时也直接成就了之后 Kraftwerk 划时代作品 《Autobahn》 的诞生。尽管专辑的录制仍然使用了原声乐器,但乐队通过使用人声编码器,诸多当时十分稀奇的模拟合成器和自己开发的电子鼓,成功制造出一种周而复始、有着冰冷氛围的 “机器” 音乐。专辑的声音设计是无比大胆的创举,它在外观上打磨出凝练的声音线条,又于内在准确展示出音乐被赋予的功能性 —— 模拟在无限延展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的快感。战后德国与战前魏玛在文化与民族性上的断裂,在这条笔直的高速上,穿过放眼于未来的视野和包豪斯风格带来的怀古情绪,得到了完美弥合。
Kraftwerk 和 Florian Schneider 对所有文化、艺术领域的贡献远不止于《Autobahn》一张专辑。这之后,他们在如今早已被奉为经典的《Radioactivity》、《Trans-Europe Express》、《The Man-Machine》等一系列专辑中保持着对声音的不懈探索,一边推进着电子乐设备、技术方面的革新,一边以不可估量的方式持续影响着现代流行音乐的发展进程。70 年代叱咤英美两岸的摇滚 “偶像” David Bowie 毫不避讳对他们的喜爱,在自己的 “柏林时期” 代表专辑 《Heroes》 中以一首 《V-2 Schneider》 向 Florian Schneider 献上敬意;80 年代掀起 synth pop 热潮的 New Order 更受到 Kraftwerk 的显著影响,并在自己的名曲 《Blue Monday》 中采样致敬了 Schneider 的作品 《Uranium》;公认的美国嘻哈文化 “教父” Afrika Bambaataa 出于对 Kraftwerk 的欣赏, “借用” 《Trans-Europe Express》 的合成器旋律制作了 80 年代美国 DJ 超大热门曲目 《Planet Rock》 。
除了以上提到的冰山一角的直接音乐影响, Kraftwerk 在艺术观念和表现形式方面对后辈艺术家的启发更是数不胜数。想想法国电子乐班霸 Daft Punk 的 “机器人” 人设;如今先锋电子音乐人对于 ”机器塑造生命体” 的迷恋和对人性的反思;或者是任何当下艺术家为追求艺术作品整体性,将音乐与文学、视觉艺术等媒介紧密相连的表演形式 —— 在 Florian Schneider 的带领下, Kraftwerk 早就有过启迪性的实践,并将其完善到可以作为完美范例的程度。只是经过这一番如此粗浅的回顾,我们便不禁又陷入了开篇时提到的 “昨夜在发布 Florian Schneider 死讯后感到的巨大不适感” 中 —— 他的贡献已经融入在我们每一寸的文明中,而我们完全无法想象剔除他影响的世界。
但愿,同为人类,我们能像 Florian Schneider 一样保有对历史的崇敬,对未来可能性的期待与痴迷,能在今天的世界中敢于像他一样去做点 “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