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是唯一会笑的动物,就因为他遭到骇人的折磨,迫切需要发明此等安慰剂,以应对痛楚和煎熬。这话好像是尼采说的,小水不记得在哪里看到,但深以为然。而且他不仅要自己开心,也想逗别人笑。这也是为什么他周末大清早(快10点)坐到了一个教室里,昨晚的酒精和刚吞咽下肚的包子好像在胃里打架,他还没缓过神来,不得不用手支着脑袋。 其实研究幽默可能是最不幽默的事儿了,所有人都想浑然天成。但是动了要上台讲单口的念头之后,小水意识到,这是门技术活儿。问了报名开放麦的事儿,一个酒吧主理人说,门槛不高,提供一段表演视频或是一篇完整的能说 5-8 分钟的稿子就能报名。他私以为是个搞笑的人,但是当坐下来琢磨写点什么的时候,只听见脑子里晃晃荡荡,全是水。「既要冒犯又要好笑,既要表达又要好笑,既要真诚又要好笑」,小水默念着大师们的喜剧信条,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于是他报名了一俱乐部的培训,免费的,交几百块定金,上完课之后去讲开放麦才能被退,多聪明的机制。二三十个人的座位陆续被占满,还有几个人装模作样地掏出了笔记本。老师叫蛋钢,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单口喜剧演员,小水在线下看过他的演出,当时在场的观众数量,一双手差不多就能数完。一个关于打工却被老板骗钱的笑话落地,只有两个人笑了,不包括小水。蛋钢在痴迷老美脱口秀节目后入行,说了两三年单口,在酒吧以及各种小场地转悠,偶有商演,生活来源主要是收租,却自诩饥饿艺术家,总把自己带入《路易不容易》的男主角。现在蛋钢走上台,分明还带着睡意,开始放幻灯片,第一张——「单口喜剧是什么?」怎么又是这样的陈词滥调。别科普了。此时此刻,坐他左边的同学已经准备举手抢答。小水想起来小时候的课堂,他话多还喜欢跟老师顶嘴,当俏皮话引起一阵「小暴乱」, 他能同时获得一种造反的快感和被瞩目的虚荣。作为一个体格瘦小,成绩也不怎么样的小男生,他只能靠一张嘴,拉帮结派,呼朋唤友。他是个聪明小孩无疑,但也肯定不是个考试天才。青春期的时候,小水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难临头,试卷不断重复,不会做的题不断翻新,但这跟他的人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自习时候偷偷看了一堆科幻小说(aka 宇宙修真),《基地》、《三体》、《群星,我的归宿》……宇宙那么大,亿万光年之外还有亿万光年,至于考试?不重要。他习惯用过于宏大的世界观和搞笑去消解眼下真实的问题,以及它们有可能包涵的严肃意义。理性和规律的构建太大费周章,只有笑话能突破防线,进入一个冒犯和反崇高的安全地带。笑话给他渺小的生存带来安全感,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说笑话可以是个谋生的手段。幻灯片变了 —— 「段子的类型」 。OK,原来段子还有分类,观察式、观点式、故事型、one-liner……小水努力拉回一点儿思绪,听蛋钢一本正经地扯。界限又是另一个问题。小水不喜欢泾渭分明,模糊地带是他的最爱。定义、分类、条款、纪念日、国界线、逾期账单、正确答案,类似这样的东西,总是让他烦躁,人都没弄清楚上帝掷不掷骰子,就要扼杀随机性。但是当他要表达的时候,「模糊」是个太明显的退缩姿态,不清晰就是空洞。自己都没想明白,凭什么让别人竖着耳朵听?所以有时候,他又想,单口喜剧演员真是一个又自卑又自负的角色。既要「扮演」生活中的 underdog,又要在台上想得到所有人的关注。蛋钢结束了「教学」 ,开始放视频素材充时间,Lenny Bruce、George Carlin、Dave Chappelle, 经典的段子小水不是没有看过,但是他学不来。回家地铁上,一个小时,小水拿起笔记本,脑子里想着刚才蛋钢说的「技法」、「人设」、「Punchline」… … 还是犹豫着下不了笔。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在地铁有点困,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