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科个展“天空绘画”正在上海 BANK 画廊展出。展览现场深处，屏幕截取了一块多云的蓝天，盯着看上一会儿，三条细细的红线突然一闪而过，像一个偶发的屏幕故障。林科将这件作品命名为“灵感”。

这次展览关于“灵光乍现”的瞬间，也关于将缥缈的灵感一步步实现为作品的过程。展览标题“天空绘画”似乎借助那个似有实体、实为虚空“天空”意向指向了多重的含义：是无迹可寻突然而至的灵感，也是这次灵感所带来的一系列如天空般透明的画，同时还令人想起林科向来的虚拟创作，当然，也指向那间被他称为“天空工作室”的朝北的客房。而“绘画”则是一个将虚幻捕捉回现实的动作。

展厅中“挂”着数件虚虚实实的作品。其中一些画和它们投在墙上用来“障眼”的影子一样，都只不过是喷绘在墙纸上的色彩，伸手去摸，只能触到平面；而印刷在铝板上的实体画，则被挂在电脑软件网格的背景中，伪装成二维物体。文件和鼠标图标随处可见，勾起计算机用户的手指冲动；展厅建模嵌套在展厅之中，如同梦中梦。

整场展览似乎都被 Photoshop 中的透明图层轻轻包裹，灰白格子在真实的展厅中挖出一块块虚空。许多幅画以 UV 打印的技术呈现在透明亚克力板上，靠近去看，发现色彩漂浮在一个有厚度的透明空间中。“我对透明度很感兴趣，”林科说，“在屏幕显示的软件中观看，透明度就是一个绝对的值，它非常完美，这是我想追求的。”为了将屏幕中所看见的这种绝对的透明感转移到现实中，林科尝试了用亚克力板代替 Photoshop 图层的方法。“一个图层就是一块亚克力板，亚克力板两面都可以打印。现在的 UV 打印技术其实让你也可以去设定一个透明度的值，所以最终的转换度还可以，”林科说，“但是在现实中你是用肉眼观看实体，还有很多别的因素参与进来，它最后就从屏幕里剥离出来了。”

如果你熟悉林科以前的作品，听到这里，可能会感到一个虚拟人正试图进入现实空间。

在过往的作品中，林科把笔记本电脑当作工作室，通过录屏的方式记录虚拟世界当中发生的动作。他是一个游动的鼠标箭头，是一个电子化的声音，是屏幕摄像头偶尔捕捉到的人形，存在于有着厚度假象的窗口当中，半藏在其他打开的窗口后面，连他的名字也只是一个链接（“link”）。一切都是虚拟的，通过屏幕与现实世界见面。“所以画展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问号，我要怎么做一个画展，成了这次展览的出发点，”林科说，“如何将屏幕里的东西转变成一个实体，让它也可以上墙？我现在比较感兴趣实体的东西。”

林科告诉我们，之所以会用墙上的“透明画”这种方式呈现，也是源于以前在屏幕中探索的经验。展厅入口的墙面上并置着三幅尺寸不同的肖像画，名为“希腊人三联”。最右侧是一张墙纸，下方还带有一圈以假乱真的木质踢脚线。那原本其实是一张在美术馆类的空间中拍下来的照片。“我很久以前就画过这样的画法，在这种空间里面，本来是有作品的，我在软件中把作品抠掉，就露出透明的图层。但我一直不知道（在这块透明图层的区域）画什么东西。”这次展览，林科决定把此前一段时间有画面“自动浮现”在脑中时所画的水彩画放在里面。

去年，林科将工作室从北京搬到上海，在上海崭新的工作室中，他一时找不到创作的状态。“再加上因特网越来越差的今天，我也不上网了，我不能像从前那样，在网络上畅快地冲浪，浸泡在网络带来的艺术体验之中，我需要那样的环境滋养来创建我的电脑艺术。那怎么办呢？”林科在为这次展览撰写的文字中这样说。于是，几乎从不画画的林科开始画水彩肖像，以缓解无法创作的焦虑。“有时候一些画面会自动浮现在脑中，”林科说，他在读村上春树的小说《刺杀骑士团长》的时候，也感到自己清晰地看见了小说中三言两语所描写的肖像画面。林科画的肖像中有朋友，也有许多宗教人物图像，后者或许来源于他童年时在家乡的天主教堂的记忆。

好比一位朋友曾经对林科讲过的，藏传佛教中的伏藏师（密法、佛经等重要内容的保存人）能看见天空中飘过的字，并将之抄写下来。“对我来说这就是灵感出现的瞬间，幻想叠加到现实当中，具体的图像出现在脑中。可能有一些下意识的作用，一些图像对我产生刺激，我就想画画。我觉得这种关系好像很贴切，很像天空的感觉，”林科这样说。

我深以为然，有创作经验的人或许也都会有所共鸣：当你搜肠刮肚地寻找思路时，常常得不到满意的结果；而灵感到来时，文字、画面或镜头却在脑海中自动出现，将它记录下来后，也能很好地传递给观众。正如此次展览中那件名为“灵感”的作品所诠释的，如同来自天空的启示。这种说法听来玄幻却也未必玄幻，对许有创作习惯的人来说，许多长久累积的图像与想法以某种方式存储在脑中，在来自现实的紧绷感消散的时候，它们便如同梦一样自动涌现了。

灵感或许稍纵即逝，却也可以捕捉甚至被驯服。“没有感兴趣的方向的时候，很多能量都是浪费的，每天画一些水彩画，可以获得一种创作的体验，”林科说，“只要去画画，过了几分钟你就很惊奇地发现，它给你很多很多的反馈。画完第一张就想画第二张。”林科用水彩画将灵感诱捕到纸面上，一张接着一张。纸面上的水彩，慢慢酝酿出了这一次展览。

后来，林科也终于在新工作室一件朝北的客房里，找到了创作的感觉，“建立了他的工作场域”。“当我将眼神移离电脑屏幕，我就可以仰望看到一片多云的天空，那些透明的蓝色，将我的皱眉肌也加深了，我想这就是我的天空工作室吧，”林科写到。

如今，依靠灵感创作似乎是一种很令人不安的行为，因为它不可捉摸。但这其实也是一种十分天真的创作状态，使艺术家可以贴近自我。在这场展览中，林科画的画依旧非常“林科”，同时，他在虚拟和现实之间的探索也获得了一个新的成果。林科说，自从那之后他又有一段时间没有画画了。或许这场展览真的来源于一片云一样突然而至的灵感，将在林科的整个创作生涯中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而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透明的天空绘画如何捕捉到了这个空灵的状态。

“林科：天空绘画”将在上海 BANK 画廊展出至 9 月 10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