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花钱,搞艺术:一次关于低欲望生活实验的对话
和艺术家谈钱,俗,俗不可耐。
但今天是双十一,被购物欲冲昏头脑的我决定破一次例,去和两个不花钱的实验艺术家聊聊花钱和赚钱的问题,一俗到底。
第一位受访的艺术家是邹雅琦,她反对消费主义,今年 5 月在北京尝试了不花一分钱,像个名媛一样体面地生存了 21 天,这个作品被她用 vlog 的形式记录下来,并命名为《瞬间所有制》。
“我通过蹭社会资源的方式在北京市免费生活了21天,衣食住行梳洗娱乐全部蹭来,并且过得像名媛一样优雅。混入头等舱休息室白吃白喝、在酒店大堂睡觉、在酒店健身房洗澡等等。通过21天的行为来达到对所有制的思考——瞬间与永恒的关系,以及吸纳有制度的批判——这个社会应当留有余地还是应当检查漏洞。” (邹雅琦,《瞬间所有制》,2021)
《瞬间所有制》,邹雅琦
第二位朋友是李乔茜,她在介绍里说自己是一个“无产阶级的拥护者”,在她的作品里,她试图剔除一切外界的干扰,在独处中弄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在把自己关到一个空房间 13 天后,她得出了 6 种生存之外的必需品:镜子,台灯,烟,眉笔,口红,猫。
“我想要剔除我生活中的消费主义泡沫,一些别人灌输给我让我认为我需要的东西。我做了一个实验,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七日,只提供维持生命的水食物等,当我需要一件物品,那么就要多呆一天,我要了镜子,台灯,烟,眉笔和口红,还有一只猫。” (李乔茜,《物质提纯法》,2021)
李乔茜,《物质提纯法》
这两个低欲望生活实验,是邹雅琦和李乔茜今年从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毕业时所完成的毕业作品。
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在央美毕业展上看到了她们的作品。我早已听说《资本论》是如今 Z 世代中的流行读物,但在铺天盖地的秒杀、预售、直播和电梯间里念咒般的广告围攻下,就算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来了,他们共产主义的信仰又能在满 200 减 30 买一赠一的消费狂热里挺立多久呢?所以我当时就想好了,要在双十一时找她们聊聊,我想知道艺术能否真的成为抵御消费主义的盾牌,践行过低欲望生活的她们如今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搞艺术,不花钱吗?
我采访过你们学校的几个同学,他们毕业作品的花费大都在几万到十几万不等。你们的作品最终花费是多少?
邹雅琦:我们学校很多人是大学时去代考前班赚钱,像我是拍广告,这样攒四年的钱可能几十万去做一个作品。其实我觉得创作不用花那么多钱,我当时是本着能少花就少花,最后前期调研、踩点、准备工作等等花了大概一两万,除了假装“名媛”的装扮之外,我还准备一些一次性内裤、袜子备用。但在做作品这 21 天里完全是没有花钱的。
作为混入高档场所白吃白喝的门票,她准备了一个“既能装名媛又能装东西”的假爱马仕铂金包,一枚18块钱的假钻戒,还有两条巨闪的假项链
李乔茜:我觉得成本越低越好吧,我本来是打算在北京搞一个毛坯房,但做这个作品本来就希望我的物质需求剃得越干净越好,只是用这个空间来探讨自我需要的东西,所以我就觉得还不如省点钱回家。你看到的其实就是找了我们家空闲的一个屋子,里面本来就没放什么东西,我就跟家人说我要在这里做个作品,他们就同意了。我在里面挂了布和铺了地毯,就为了拍照片好看。然后就这样在自己的地方做了这个作品。
做作品期间吃的东西是我提前在家附近的一个小餐馆定了的,他们每天会像送学生餐一样送小饭盒过来,我就这样吃一点。
李乔茜在做作品期间家里空房间的布置
学校会赞助你们做毕业作品吗?
我们也可以申请,但这样的话学校要审批你做什么。这种事情虽然学校不给钱,我们我们也会去做的。像是学生毕业展做那些东西,一结束不就变垃圾了,学校干嘛要给你钱,但我觉得学校要是给钱的话,你就不一定能做马拉屎(今年毕业展上的一件装置作品,墙上有半截的斑马的屁股,一直拉出可回收的粪便)那样的作品了。
学艺术,能挣钱吗?
最初是怎么想到要做《物质提纯法》这样一个作品的?
李乔茜:在我上大三的时候有一点抑郁问题,当时感到被一种巨大的失望感所笼罩,不得不回家待了很久很久。因为我本来是山东人,在山东一直以来的教育就是你要认真的学习,节假日也一直上课,但是他会给你画一个很大的饼,告诉你只要这样好好上学,你以后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但是我很快意识到我没有美好未来,我现在过得很惨,当时就很绝望,接受不了,就觉得怎么会这样骗我。我小时候还希望有一天我会变成像电影里那种成功人士,很优秀,很精英,但后来发现什么都干不了,我在上学期间感觉没有学到什么实用技能,甚至担心连毕业证都拿不了。
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而且对它们看得太重,我就会特别紧张,这让我压力很大。要做毕业作品时,我就希望将这个作品当做一个自我反思的契机,看看我到底需要什么东西,甚至到底需不需要一个毕业证。
从构思这个作品到最后做完整个作品,这其实是我自己的一个思考的过程,我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劝导自己,变得没有那么焦虑了。我发现我对自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了,好像只要活着,其他都没有关系。最后当我觉得好像再没有其他需要的东西了,我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不过好像有手机的话我还能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
邹雅琦的 “21天白嫖名媛” 曾经一度在网上讨论度很高,你也接受过很多采访,你在做这个作品的时候就有考虑到为未来吸引流量的问题吗?
邹雅琦:一开始有考虑到,但是没有那么明确的说我要去靠这个来吸引大家的目光。“名媛”也只是一个形容词,但是在二次三次的传播的过程中,这个点会被营销号不断放大,用来吸引流量聚集。
我并不是名媛,但当在我在网络上发布的这个作品的时候,我是希望大家能注意到这些事情,让它能被更多人看到,所以我当时发的时候可能会更加注意去拍一些精美的照片,来模拟一种名媛的感觉。
邹雅琦在拍卖会所在酒店的健身房蹭免费浴室洗澡
你们毕业后都在做些什么?未来还会继续搞艺术吗?
李乔茜:我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只好去桌游店做女仆,但是发不下工资我就走了。最近一直在努力找工作,打一些零工,也做好了流落街头抱着电线杆跳钢管舞的打算(去一块钱试听课学了一次),因为就在我家楼下,而且不需要任何专业技能,空闲时间多我还可以画点东西积累作品。后来还去做了女主播,但第一次开播就睡着了,因为太难了就没坚持。
我以后可能还是会搞艺术,但也还是可以打工的,只是可以打艺术圈的工,不想去干什么桌游店和主播了。
邹雅琦:我毕业后签了公司,在他们的资助下,我刚刚做完一个艺术项目,10月28号开始在东京 Artglorieux gallery 举办的 Hrd 艺术家联展上展出。
这个项目和东方主义相关,讲述一个从来没有来过中国的美国白人,他通过很多中国元素的物品,比如说中餐外卖盒,幻想出了一个他梦境中的中国,然后他就像庄周梦蝶一样,在梦境和现实中反复的穿梭,因为他觉得自己他在梦境中是个中国皇帝,但他现在生活中是一个普通美国白人。我当时是看了萨义德的《东方学》,就想做一个这样的故事讨论,我觉得文化只能输出,如果作为外人只是凭借爱好去了解一种文化的话,一定会产生误解,因为人们永远只会想看他们最想看到的东西。
对于你们这个专业的毕业生来说,能够成为签约艺术家,是不是一种比较理想的生存状态呢?
李乔茜:是啊。
邹雅琦:是。首先,签约后会有创作的资金的支持,比如说我刚刚做完的这个创作,我的老板跟我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被之前的东西束缚住,给我打了很多钱,有十几万,甚至后来预算还超了。我把那笔钱全花了,花得很彻底,也用那笔钱把东西做得很扎实。因为我很会花钱,我很会用很少的钱买到好东西,我创作的时候也是用最性价比的价格来找好的一个材料,从道具到拍摄都用得是最好的,这些都算是我作品的一部分,所以就非常值。老板还说我太实在了,没有必要。但我想的是怎么让我的老板靠我的作品回本。通常来说,艺术家如果创作经费充足的话,生活的质量也会得到保障。
不过每一个公司签约条件都不一样,可能由于我年纪比较小初入社会,没有那么多的资金的积累,他们还会每个月给我会发一点工资来补充的生活所需,这个一般是成熟艺术家不会有的。
那每年被签约的毕业生多吗?占比如何?
邹雅琦:我们这一届应该只有我,比例非常小的。也可能只有实验艺术是这样,别的系不清楚。
搞艺术,怎么花钱?
刚刚雅琦提到说自己很会花钱,具体是指怎么会花钱呢?双十一会买些什么?
邹雅琦:双十一对我来说远远不够划算,我肯定能花一个更好的价格买到好东西的,可能 1/10 的价格会买到它。比如我身上穿得这件貂皮,在 SKP 里面要卖 10 万块,我身上这件也是全新的,我买下来可能就 3000 元左右。我也会通过一些也是一些像是pdd、咸鱼、还有一些线下地方,包括慈善商店等来找,我在里面淘到了不少便宜奢侈品。我很享受这个过程,让我觉得有一种驾驭消费的感觉。
在做《瞬间所有制》期间,邹雅琦混入北京市中心一家高档拍卖会,试戴价值近千万的手镯
李乔茜:像生活用品一类如果便宜的话肯定还是会买,但如非必要一般不会买,主要是因为我住的地方快递送不进来,还要去取太麻烦了。